龍彥昭回想方才的情況。
他被顧景願驚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有動作都不禁生生止住。
對方口中所說的這種可能,他從未想過……
昔日鏡花水月都如同黃粱一夢。
他不得不反應半天,表情依舊遲鈍,遍布驚詫:“你是說……如果朕不是皇上,你也不會來朕的身邊……”
“而如果做了皇上的是其他人……”
皇上怔然的外表下麵無疑包裹著怒火。
但因為太吃驚、太錯愕,以至於他什麼都做不出來,也說不出來。
就隻能那樣有點傻的,由上往下地望著顧景願。
再後來,他粗暴地將顧景願擋在臉上的手拿來。
手指重新撫上他的麵頰,將接住了一滴熱淚的指尖拿到了眼前,龍彥昭怔愣地看著,整個人都變得極為木楞。
他說:“所以阿願在床上的反應都不是因為朕……就連阿願的眼淚,也從不是因為我。”
說著,他放下了那隻手。
指骨重重砸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沉悶的響音。
龍彥昭赤紅如血的眼睛緊緊盯著顧景願,目眥儘裂。
兩隻手臂重重地垂著,也劇烈地顫抖著。
他很想就這樣處置了顧景願,再看不見這張臉,看不見這雙眼睛,一了百了。
他也很想重重地羞辱他,狠狠地對待他,真的將人就那樣弄死,以“滿足”他。
可看著對方那雙濕潤布滿淚痕的眼,他又什麼都做不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誰說顧景願的眼睛會說故事來著。
為什麼他看著他的這雙眼,就仿佛看見了大雨傾盆的夜。
……
最後,龍彥昭什麼都沒做。
他隻是直接從地上站了起來。
光是站起還不行,他將躺在地上的顧景願扶起,用衣裳重新包裹起來。
表情深沉冷靜得可怕。
隻是動作大力且粗魯,多少暴露了九五之尊的情緒,大有一種“你想讓朕碰你,那朕便偏不碰”,“如果是誰都一樣,那朕就讓你出去找野男人”的泄憤感。
隻是整個過程,顧景願都垂著頭,任他擺弄。
但即便感受到了危險,好像無數次,皇上都會直接掐斷他的脖子,顧景願還是無有畏懼。
……會下意識心有畏懼。
但其實也並不如何在意激怒皇上會帶來的結果。
他隻是堅決說出了自己僅剩下的、唯一的訴求:“若皇上不殺我,還肯放我離京,那便將先前派來保護我的影衛們都撤了吧。”
“……”
龍彥昭的動作再次凝滯。
再後來,便是他一腳踹翻了房門,直接從裡麵跑了出來。
很長一段時間,龍彥昭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被氣的。
他也不得不立馬離開那個房間,那個地點。
好像自己走得稍晚一步,便會控製不住……
動手殺了顧景願。
“什麼他對朕好,不圖回報……他當然是不要朕的回報的!他顧景願要的回報,哪裡是朕能給得了的!”
“什麼愛朕!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假的,都是假的!顧景願,哈哈哈你真行!!”
深夜,龍彥昭一個人在低矮偏僻的小巷裡狼哭鬼叫。
已經不隻是生氣那麼簡單。
還有一直以來的認知都被打碎、以及那個可以給他安全感,讓他以為永遠都不會離開他的顧景願……
竟然從始至終都是假的。
猶如虛幻的夢境破碎,他被一腳踢回了現實。
或許顧景願此時還在嘲笑他的蠢頓。
……是啊。
怎會有他這般愚蠢之人,以為旁人一心一意地待他,還願意委身於他,便是喜歡他。
顧景願有說過喜歡他嗎?
——沒有。
從來都沒有。
他說的喜歡,也隻不過是喜歡你的身體罷了。
什麼九五之尊、天之驕子,還不是被顧大人玩於鼓掌之下?
是的。
沒錯。
你龍彥昭真是個笑話。
最最可笑的是……你還發覺自己喜歡上了他……
狼哭鬼嚎變成了一陣大笑。
那是一陣肆虐的狂笑,極近癲狂,是對往昔的帝王的一種肆意嘲諷。
可是笑完以後,龍彥昭又想到了方才顧景願的那雙眼睛。
沒遮沒攔地出現在他的心上,他的腦海裡,讓他錯愕,讓他迷茫。
為什麼本該儘情嘲笑他的顧景願,眼神竟是那樣絕望……
不不不……阿願不是那樣的人。
靠在牆上的皇帝直接滑落,渾身沒有骨頭一樣跌倒在地。
阿願那般溫柔善良的人,又怎會是來嘲弄他的。
他的確是幫了他。
阿願方才也說了……是因為想要儘快解決所有的問題……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就一定要騙他。
為什麼那麼多的朝夕相處,換來的卻是一句誰都可以……?
龍彥昭捧著頭,直接的自己的頭快要炸掉了。
卓陽青在旁邊看著,一句話也不敢說,更加不敢靠近。
等皇上喊完了,發泄夠了,他倒也大概知道顧大人在裡麵都跟皇上說什麼了……
……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呢,這下子小侯爺更是被嚇得魂不附體。
什麼顧大人其實並不喜歡皇上。
他看中的隻是皇上的那張龍椅……
還不是要謀朝篡位,也不是魅惑君主,他……就隻是要利用皇上,進而更快地幫皇上奪取權利,而後功成身退……
“那顧大人他圖什麼啊?”卓陽青摸不著頭腦。
蹲坐在牆角、已經沉默半晌的皇上一句話都不說。
滿腦子都是顧景願的淚痕,碰過他眼淚的手指像是快要燃燒了一樣,龍彥昭也很想問,顧景願他到底圖什麼。
……或許隻是單純想要這樣做吧。
輔佐一位沒什麼可以依仗的君王,用短短三年時間便扳倒了一個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是問這天下,還有誰能有顧大人這般能耐?
雄韜偉略,登峰造極。
簡直叫人不得不拍手稱讚。
龍彥昭從原地站起,當著卓陽青的麵兒直接叫來了影衛:“如顧大人所願,以後他身邊不必派人再跟。”
“是。”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影衛直接答了。
但還未等他去傳達皇上的指令,便又被瑜文帝叫住。
“等等。”
剛剛站起身的皇上還有些頭暈,龍彥昭身影虛晃了一下:“顧源進才剛除,今夜或許會有反撲,還是先跟著吧。”
“是。”
虛晃過後,皇上沙啞的聲音已經變得無力。
“……隻是若無安全意外,不必再向朕報顧大人的行蹤。”
“是。”
皇上再沒補充的,影衛這次直接領命去了。
卓陽青在旁邊勸他:“陛下,還是先回宮找個太醫,處理下手上的傷吧……”
手上剛剛磕破的的地方還在流血。
龍彥昭卻無所謂地嗤笑,並不想管。
這種火辣辣的疼痛,都不及方才碰觸到眼淚的指尖更讓人覺得難耐,龍彥昭隨意地在自己的衣袍上麵抹了把手,又望了望遠處的錦繡坊。
並不想回宮。
皇上不想動,卓陽青也隻能在這裡陪著。
他不是第一次因為顧大人的事陪皇上吹冷風了,但這一次……事態好像變得極為嚴重啊。
且對於這件事,卓陽青心中還有許多疑點。
彆說顧大人並不似那種瘋狂至極、喜歡玩弄人心之人。
就說顧大人若真的隻是來這裡做遊戲,臨走之時為何還要說如此重話。
即便是有影衛跟著,顧大人驅趕不了,便是離京也跑不出皇上的手掌心,但他可以……相對圓滑地解釋一下啊。
顧大人應是最了解皇上心意的人了。
更何況皇上絕非是剛愎自用的君主,隻是脾氣急躁,吃軟不吃硬。
若好生言語,不去撫了陛下逆鱗,大抵不會鬨成現在這樣。
可聽聽他今日所說的那些話,他那很顯然是在提示皇上,他是犯了欺君之罪!
即便他是真的幫了皇上,並沒有二心,可天子的尊嚴又怎能是隨意觸碰的?
所以卓陽青總覺得,顧大人說這些,並不是清高傲慢,也並不是故意藐視天子……
他不僅是決心要與皇上決裂。
感覺更像是……但求一死。
“皇上,臣覺得顧大人還是有很多秘密。”
小侯爺覷著皇上的臉色,見龍彥昭還是不說話,他說:“不過他這樣走了也好,他這種智慧的人,已經不適合留在朝中了,如此離開也是甚妙,陛下不如就如此放他離開吧?”
“卓陽青。”睜著一雙赤紅眼眸的皇上目光淩厲地看他。
卓陽青:“……”
得,明明是關心兄弟,最後還沒落得好,小侯爺決定閉嘴了。
誰想到皇上又麵色無比痛苦地說:“朕不能放他走。”
“怎麼?”小侯爺不理解了。
以為皇上還是過不去心裡那道坎兒,不禁勸道:“就算顧大人真是來玩玩兒的,未曾有過真心,那他……也的確是幫了陛下,若這就處置了顧大人,恐怕會讓其他老臣們寒心。皇上您就換個角度想,如果顧大人沒來,說不定顧源進那個老賊現在還在朝中蹦躂呢,他這也算是幫了您吧……”
“再說,顧大人也從未要過您的真心……他這也不算是欺騙?退一萬步說,您也不喜歡他啊,這不是兩不相欠了麼?正好,臣聽說北戎鎮南王來了,其實顧大人這時候走也正好……皇上?……臣……是臣多言了麼?”
說到最後,卓陽青有些頂不住壓力,險些要給站在那裡吹冷風的皇上跪下了。
他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
兩個人在寒冬的街頭徘徊了大半宿。
正當小侯爺圍著大氅,縮在角落裡快要睡著了的時候,突然聽見皇上開口詢問:“什麼時辰了?”
“快到寅、寅時了?”卓陽青看了看天色。
“快早朝了?”
不用上早朝的小侯爺:“是、是吧?”
龍彥昭說:“回宮。”
回宮的第一件事,龍彥昭先去了書房,將擱在他案上書信展開。
筆體是顧景願常用的筆體。字體乍看起來圓滑圓潤,但拐角處又蒼勁有力,像他這個人,溫潤中帶著幾分固執……
龍彥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這些,強迫自己一點點、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了。
這封辭呈行文很規整,沒有什麼華麗的辭藻,文風很正式,內容很平淡。
總結說來,就是……一封內容很套路格式化的辭呈。
將上麵的文字又仔仔細細地了一遍,橫看豎看也未看出任何其他的地方,龍彥昭越看越煩躁,突然有想就這樣撕毀這封信的想法。
但最後他還是又看了一遍,什麼都沒做,隻是將那封信又仔細折好,放回到信封之中。
書案上堆了許多奏折。
所有的上麵都有顧景願批畫的重點。
……昨日他還開玩笑地說,顧大人最近太勤奮了,送上來的奏折都及時翻閱了……
如今想來,顧景願隻是在等著他離京這一天的到來罷了。
站好最後一班崗?
……顧景願,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