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升騰,皇上長袖一揮,一桌子的奏折都散落在地上。
洪公公等宮人統統埋頭跪地,不知道陛下這又是抽了什麼風。
回來衣服臟了,手也受傷了。不許人叫太醫不說,連衣服竟也不換了……
還有顧大人呢?
陛下竟然沒將他帶回嗎?
心中又驚又疑,正當洪公公在全衡到底要不要過去撿這些奏折的時候,又見皇上已經急匆匆地從案後步出,半跪在地上,去撿那些奏折……
…………
“陛下……”洪公公趕緊膝行上前,“這種事叫奴才們來做便是,陛下……”
“一邊去。”龍彥昭喊了一聲,動作更快,率先攔下了要去撿奏折的洪公公。
而有一瞬間,洪泰全覺得陛下的表情……看上去就快要崩潰了。
龍彥昭依舊虎著臉,不僅將所有奏折撿起,還細心地用袖子抹去了上麵細微的塵土。
而後他坐回了位置上,拿起朱筆,翻開了其中一本。
某人勾畫的痕跡瞬間躍入眼簾。
龍彥昭握筆的手顫抖了一下。
九五之尊深深吸了口氣。
強迫自己將注意力繞過那些標劃的痕跡,去專注地看奏折上的內容。
一盞明亮的宮燈將他的影子打在了屏風上麵,那側影看起來竟萎靡了許多,不似往昔一般高大、快意臨風。
半個時辰後,比攝政王自縊更轟炸的消息在早朝開始前傳進了文武百官的耳中。
——北戎鎮南王連夜進京了。
而又過了半個時辰,早朝正式開始,比鎮南王相關更讓人震驚的事情,在朝野之中逐漸傳開。
——禮部侍郎顧景願顧大人,雖名義上是攝政王義子,但實則卻是右丞相楊有為的門客。
他受丞相之托前來輔佐新帝,為的是驅除奸佞,整頓超綱。
後麵跟著公布了攝政王極其黨羽的罪名,共計二十餘條。
其中便包括了一條“向皇上進獻美人,逼迫良臣魅上惑主。”
二十餘條罪名當眾公布後,朝臣們個個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主要是……他們雖然已經於年前小顧大人與攝政王的決裂中得知顧景願與攝政王府再無瓜葛,但任誰都沒有想到,原來顧大人……一早便是皇上的人。
……有官階高的、與右相相熟之人,在聽說是右丞相一手策劃了此事之後,便都看向了他,以圖求證。
楊有為當場表示卻有此事。
“攝政王老謀深算狼子野心,若非顧大人這顆足智多謀的文曲星親自出馬,隻恐今日咱們也都活在他的淫威之下。”
所以這件事情已經毋庸置疑。
而在楊丞相一番解釋後,大家也都大致了解了具體情況——
小顧大人作為楊丞相的門客,被安插進了攝政王府做細作。
奈何顧源進看上了小顧大人的外貌,便將他推到了皇上麵前……於是皇上便夥同小顧大人和楊丞相演了這麼一出戲,順水推舟。
期間,小顧大人收集了很多攝政王的罪證,也暗中助推,幫皇上除掉了攝政王的左膀右臂……
一件件叫人聳人聽聞的證據都被公布在朝堂上,大家已經絲毫不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
但眾臣仍舊覺得匪夷所思。
……小顧大人怎麼藏得這樣緊密這樣深?
那先前他們對他的誤解……豈不是……冤枉了人?
以及最重要的,若小顧大人真的是皇上這一邊兒的,為何今日如此重要的時刻……他卻沒有來上早朝?
……若不是前些日子他已經獨立於攝政王府,今日他們恐怕都要以為小顧大人被一起伏誅了!
當然,這種時候沒有人敢發聲詢問。
在皇上一雙猩紅眼眸的盯視下,眾臣隻能互相對望。
“莫不是那道光來了,皇上直接拋棄了……”
“……可是皇上比昨日看來,竟然也憔悴了許多。”
“或許是後宮起火?聯想到昨夜那位也來了。”
“顧大人跟皇上不是在演戲嗎?很顯然顧大人並不是那種媚上之人……”
“興許演戲是真,顧大人對皇上的感情也是真。”
“嗨,以顧大人的才情,若不是喜歡又何至於那般低微?看顧大人的模樣,也並不像是喜歡做官之人。”
在朝的普遍都是人精,彼此什麼想法一個眼神便了解了。
直到朝堂上再次響起皇上的聲音。
“繼續讀。”
龍彥昭操著沙啞的嗓音,示意旁邊的太監繼續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禮部侍郎顧景願,懷瑾握瑜,克己奉公,德才兼備,鋤奸有功,特敕封為向陽侯,為一介之輔,萬戶侯,位列三公。欽此。”
……
此詔一出,滿朝嘩然。
皆因如今的大宜朝,被削奪爵位的不少,可被封爵的……已經好些年不見了。
即便是封爵,所封的伯侯也多半被架空在朝廷之外,像南承伯那樣既有爵位在身又有實權在握的已然不多。
可皇上的這道旨意,不僅封了顧大人爵位,而且意思已經很明確,位列三公,既地位與丞相、禦史大夫、太尉比肩。
也就是說,顧大人如今不僅成了王侯,還可參與朝政,享有高位厚祿。
他想在朝便在朝,想在野便在野。
雖並未給他安排特彆的職位,但兩項加身,這朝中哪裡還有人能比顧大人更舒服的了……
不等眾臣議論,皇上又幾道詔書連下。
賞的賞,罰的罰,升官的升官,革職的革職,殺伐果斷雷厲風行。
若說先前眾臣還對顧大人的事比較上心,等聽完這一係列的調動以後,再一看大殿正上方、禦座上的人,心中不免都犯起了嘀咕。
——這真是曾經那個年紀輕輕受人宰割的小皇帝?
此時龍椅上的人,正是他們往後數年他們都要誓死效忠的君主!
一係列聖旨宣讀完畢,龍彥昭看著跪拜在下麵的滿朝文武,視線在他們身上一個一個地掃過。
下意識地去尋找那抹紅色的身影。
可是沒有。
年輕的天子突然心上一痛,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眾位愛卿還有什麼事嗎?”他問。
“啟稟皇上,臣以為顧大人……”戶部尚書很明顯有事要奏。
可就在此時,感受到一道鋒利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便忙改口道:“臣是說顧大人……不,是向陽侯……既為萬戶侯,又位列三公……這恐怕不妥……”
“如何不妥?”九五之尊目光如刀。
他表情變得有些邪魅,甚至輕笑了一聲。
笑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大殿上,語氣依舊輕飄飄,卻令下方上奏之人驟然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因……因我朝從未有如此先例,是以臣特此上奏,請示陛下……”
“沒有先例,那朕便破了這個例。”皇上的表情又變得嚴肅。
不知是不是與那雙赤紅猶如滴血的眼眸有關,今日的皇上感覺上是裹了一身的煞氣。
“顧源進濫用職權坑害百姓,藐視君威國法!若是沒有顧大人,誰來幫朕重振這個超綱?顧大人為朕受了那麼多委屈,承受了你們那麼多人的議論,三年,整整三年,那時候你們又在做什麼呢?”
皇上這樣一說,那些起初都在觀望、甚至還隱隱幫助攝政王打壓皇上的大臣都再不敢出聲。
是啊……他們曾經可也是視皇上於不顧,若真要計較起來……
剛剛那一連串被抄家的名單上麵,也未必就不會有他們。
而當初觀望之人還不隻一個半個,除了右丞相、燕王以及廣平王這幾位外,其餘的重臣諸侯都未有一人替皇上發聲過,若聖上真要追究……
禦座上的九五之尊又說:“這次的事情已經過去,沒追究的,朕永遠不會再追究。朕亦理解列位的苦衷。但從今以後諸位也該擺明自己的位置,以造福天下萬民為己任。該賞的,朕也一樣賞。該罰的,朕也絕不姑息!”
“臣謹遵聖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臣聞言皆跪拜在地,皆沒有任何異議。
然而,麵對滿朝文武百官的跪拜,分明剛剛除掉了一個乾擾朝政的攝政王,可皇上的麵上卻不見絲毫開心之意。
以至於一個早朝過去,眾臣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下朝後,各方黨羽更是湊在了一起,更是直接揣摩起了聖意。
“原本以為那鎮南王來了,皇上會在朝中提及援助他奪位之事,未曾想到卻隻字未提。”
“反而是顧大人的事……陛下看上去卻是極為上心。”
“看出來了,皇上不欲計較以前的事,條件便是不許反對這個向陽侯……嘖嘖,原以為那小顧大人會成為後宮之主,沒想到……卻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噓,大人慎言,依卑職所見,照皇上今日言語中的袒護之意,向陽侯已不是咱們能夠置喙的了。”
“你說的極是,老夫日後是該慎言。”
“隻是那向陽侯今日都未曾上朝未曾領旨,這的確是奇怪……”
更奇怪的是,其後兩日,顧大人都再沒上過朝。
皇上的麵色也跟著一日差過一日,脾氣亦是越來越火爆。
從前倒未見過皇上脾氣這般差的時候,或許那時候有顧大人在身邊,對方如水般的氣質可以叫人寧靜。
現在顧大人不在了,便少了一個能夠勸住皇上的人……
禦書房內,龍彥昭用力捏了捏自己酸痛的鼻梁。
洪公公在旁邊試圖說:“陛下,您已經三天沒怎麼進食了,要不先吃點東西?”
龍彥昭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不吃東西哪兒行呢……”洪公公急了,幾乎帶著哭腔:“要不您睡一會兒也行……你這都三天未合眼了。”
皇上以前雖然勤勉,但卻也十分愛惜身體。
現如今顧大人不在宮中,後宮的太後……待皇上又向來不親厚,也不說過來勸一勸。
他們做下人的就很是為難了!
皇上年紀輕輕,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洪公公繼續喚道:“皇上……”
“閉嘴。”
將最後一本奏章批複完畢,龍彥昭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桌麵,不禁挑眉:“這就沒了?”
“啊?什麼?”洪公公沒懂。
“各地各處每日送進京城的奏折。”龍彥昭又揉了揉自己的天陽穴,強忍著暴躁,“怎麼最近就這麼點兒?”
洪公公:“……”
各地各處送來的奏折其實還真不少。
至少沒有比往日少。
但再多也架不住皇上您這般廢寢忘食地處理啊!
洪公公不敢說話。
“罷了。”龍彥昭重新張開眼,眼底血紅色更甚,“宣楊丞相過來見朕,朕有事要跟他商議。”
“呃陛下……”洪公公有些為難道:“現在還未到寅時,丞相大人估計還在睡覺未醒……”
“又到寅時了?”
龍彥昭站起來走了一圈。
“是。”洪公公墜在他後麵:“要不陛下您先睡一會兒?過會兒奴才來叫你。”
“不必了。”龍彥昭直截了當地說。
他又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兩圈。
……一閒下來便不禁覺得這屋裡礙眼,各種擺設都礙眼極了,看了讓人心煩。
但若真要讓人換掉,他卻又會覺得更煩更惱。
可就是這裡……比起寢殿來……
也好了很多。
腦中不經意間,便閃過一張俊秀的容顏。
龍彥昭暴躁地猛搖頭。
他直接走出書房,去禦花園裡踱步。
在裡麵繞了整整一圈後,龍彥昭還是沒憋住,大聲喊了一聲:“影二!”
即使是除掉了顧源進,影子們的身份對於外人來說也依舊是個謎。
一身黑衣蒙著頭臉的影二落在皇上身後麵,無聲無息。
龍彥昭負手而立。
他喉頭顫了幾顫,努力抑製著心中湧起的酸澀感,問:“顧……他怎麼樣了。”
影二自然知道皇上所指的他是誰。
皇上雖說不必回稟了,也整整過去三天都沒有問過,可值班的影衛誰都能看出來,皇上心裡在惦記著什麼。
“啟稟陛下,向陽侯現在在距離京城兩百裡外的伏虎山。”
“……”
縱然不是寶馬,普通馬匹日行二百裡也不是問題。
顧景願離開三天,還在京城二百裡外……
像黑夜裡驟然生出的火團,龍彥昭突然便被點燃了希望。
心情都跟著明亮了好些。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麼,臉色再度暗沉下去。
皇上狐疑問道:“他在那裡做什麼……停留多久了?”
“已停留兩日。”影二一五一十地回答:“顧大人在那裡似乎有位朋友,二人目前都在同行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