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虎山上有位神醫。
年輕俊朗,醫術高明,施醫布藥從不取分文。除了經常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還喜歡找村民試藥外,整體來說就是個活菩薩一樣的存在。
而近兩日,神醫身邊又多了一位容貌過分昳麗的年輕人。
唇紅齒白的,雖然不經常笑,但一雙眼睛就如同一池清水,望進去春意盎然,暖暖地蕩漾著洪波,無限溫柔沉靜。
與個性直爽豪邁的榮神醫比起來,新來的木先生則要好說話得多。
……最主要的是先生眉眼過於俊秀了,生得太好看,單是看了就叫人心情愉悅。
若能得先生親手遞藥,喝他親手煮的湯,則乾脆連身上的病痛都能給忘了。
……
今日沒什麼事,不用下山看病或者送藥,顧景願早早起來,先去山下挑了兩桶水回來,又去後山將藥田澆了澆,再將院子裡裡外外地收拾了一遍,等榮清起床的時候,顧景願已經料理好了一切,正坐在院子裡,一邊看著晾曬草藥,一邊翻看著他的醫書。
榮清:“……”
一早起來,便看見如畫般優美雅致之人坐在那裡看書,榮清還有些不習慣。
更何況顧大人沒來的時候,他這地方亂成了一團。
倒是也有兩個小童負責生活起居,可以幫忙打理。
但那倆都是榮神醫在山下撿回來的孤兒,年紀小不懂事,他這一院子的藥草和擺設還都是寶貝,怕被人不小心碰了,便不許他們進院打掃。
他自己平時研究各種藥草,也自然顧及不了這些生活細節,時間長了院子已經亂得下不去腳。
但顧景願來了不過兩日,這裡便變得空前整潔。
關鍵是顧大人聰明,記性好。
什麼東西隻要跟他說一遍,他便全能記住。
哪些東西要特彆保存,放在哪裡,藥草要如何翻曬、選擇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給什麼藥苗澆水……
他全記得。
根本不用人擔心院子會被弄亂,也不用擔心會有什麼東西被毀壞。
顧景願從來不會出錯。
“你起這麼早啊。”榮清抻了個懶腰。
“是榮兄起得太晚了。”顧景願指了指頭頂日上三竿的太陽。
下山的時候顧景願會用榮神醫的一些小易容術,將眉骨上的疤痕遮住。
他那疤乍看上去挺駭人的,一道紅痕配上一張驚世絕豔的麵孔,妖冶過人,辨識度太高,並不適合出現在人煙密集處。
倒是隻有兩個人的山上他便懶得弄了。
如今那道疤就掛在顧大人過分漂亮的眉眼上,隨著的他眼睛輕輕彎起一個姣好的弧度。
會讓人覺得顧景願這樣的人,其實是長在森林裡的妖怪。
榮清隻看了一眼便彆開眼,又無所謂地打了個哈欠,一屁股坐在了顧景願身邊的搖椅上,搖了搖。
他是搞醫術的,又極愛鑽研,動不動就會弄得很晚,起得自然也晚。
但不能否定,一起床就看見這麼整潔的院子,還是忍不住心曠神怡。
榮清說:“要不曜陽你以後就在我這裡住吧,本神醫需要你這樣的學徒。”
顧景願輕輕笑了一下,並未作答。
榮清一把將他手中的醫書扯過去查看。
“……你昨日不是還在看藥草典籍嗎?今日怎麼改成穴位了?”
“那本看完了。”顧景願老實說。
“……”
榮清默默地將那本書還給了他。
“當學徒是不錯,但本神醫突然有了壓力,恐怕過個一年半載便要被你超過了……”
“榮神醫謬讚了。”顧景願被他逗笑,身體都現在竹子編製的搖椅裡,也隨他一起搖啊搖。
今日的風有些大,還有些冷,但日頭高高地掛在天邊,碧藍如洗的天空還有朵朵白雲飄過,實在是個好天氣。
顧景願看著看著,便走神了。
等他再回過神時,是聽榮清在問他:“你昨夜又沒睡好嗎?”
顧景願說:“服了榮兄的藥,睡得還行。”
榮清已經自動將他的手腕捏住,把起了脈,而後說道:“你這是心病,心病還得心藥去醫。”
顧景願輕輕笑了,搖頭:“或許世上並沒有可以醫我的心藥。”
兩個人隨即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兒,榮清說:“唉,想那麼多乾嘛呢,人都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你看看我活的不也很辛苦嗎,沒事兒還要想著怎麼賺錢,拿銀子請人來我這兒試藥。”
顧景願又笑了,覺得他說得有理。
他現在並沒有不快樂。
一直以來都沒有。
隻是覺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可如今每天打掃院子照顧藥苗,一忙便也是一天,其實也並沒有很無聊。
除了夜裡……會睡不著以外,已經再沒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了。
榮清說:“你彆光笑,不如先資助我點兒?以曜陽的家底兒和能耐,想賺銀子還不容易?”
顧景願沒什麼意見。他說:“好啊。”
“真的?”
“若榮兄不是在各處免費施醫布藥,也不會如此拮據。就當是……為那些患病者付的診費吧。”顧景願說,“還有我在這裡吃住的費用。”
“那能有幾個錢。”看了看這乾淨整潔的院子,榮清感慨:“我恨不得你永遠都住在這裡……對了,你真的過些時日就要去南部嗎?”
“嗯。”顧景願點頭。
他已經在昌國那邊購置了些房產,也置辦了產業,隻等到……
“昌人喜歡舞文弄墨,那邊的確適合你。”榮清說著又歎氣,“可惜我這後山養的那些藥苗讓我動彈不得,要不然我準與你一起去。”
顧景願便說:“那我便先去那邊打理,等一切安置妥當了,這批藥苗也出了土,榮兄正好過來。”
榮清思索:“……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那這京城的事情,曜陽也都處理完了?”
“嗯。”顧景願再次點頭。
認真回答的樣子也顯得過分乖巧。
他在京中的宅子原本就是朝廷分發的,府中下人又少,返還賣身契付了遣散費便沒什麼需要打理的了。
遞完了辭呈,回去簡單收拾了下包袱,第二天顧景願便獨自來到了伏虎山投奔榮神醫。
隻是他人還沒出城,聖旨便已經傳遍了京師。
到了昨日,連榮清都知道皇上封他為向陽侯的事情了。
榮清對顧景願和小皇帝的事情並不了解,他也不想提。
他覺得顧景願離開了更好。
或許到了南部,看看山水江南,一切就會變好了。
隻是……
“可是你那個弟弟……我是真怕他又出來搗什麼亂,將你好不容易穩住的江山給……”
榮清是愛憎分明之人,他知道顧景願的身世,說這話的時候自然咬牙切齒。
但顧景願聽了,麵上卻沒什麼表情,他隻是搖了搖頭,頗無所謂的模樣,像是並不擔憂。
即便這次大宜出麵幫了程陰灼也不會有什麼損失,甚至還會換來一些利益,以至於邊境獲得短暫的和平……
再說顧景願也不是說走就走。
他對皇上一直多有觀察和測試,已然確信皇上除了在某些方麵會有些偏激外,在國事上還是十分拎得清。
他不會為了昔日那點情分就做出什麼出格的事,這點毋庸置疑。
程陰灼亦不會在京城久留。
等他一走,大宜便重新恢複寧靜了。
至於北戎……
那邊的事,他連操心的資格都沒有。
這般想著,顧景願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茫然,又很快回神,不禁嘲笑起了自己。
或許剛下來還有點不習慣,所以還是會動不動就胡思亂想。
顧景願搖頭的幅度變大了一些:“無論是北戎還是大宜的事,都與我再無瓜葛。”
江山不是要靠他一個人守護的,也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守住的。
若是他真有那個能耐,也不會淪落至此。
最主要的是,他來這裡的目的已經達成。
他現在都已經不叫顧景願了……
“我倒不是擔心大宜的事情。”榮清也並非土生土長的大宜人,他一個行醫看病的,也顧及不了天下大事。
他說:“我就是單純看你那弟弟不順眼,他憑什麼……當初你被驅逐的時候他在哪兒?現在怎麼還好意思冒充你!……”
“榮兄……”
眼皮抖動了一下,顧景願不由自主地叫了他一聲,又垂下眼睫不再說話。
榮清自知失言,聲勢也小了一些,隻是仍是心中有氣。
“小皇帝也是個睜眼瞎,先前臨走之時你就應該把什麼都告訴他!”
“告訴他又如何?”對於這一點,顧景願表現得很淡然。
年少時的情誼也不過是隻是一場記憶罷了。
他過去幫他一把,也不過是覺得對方可憐,後來又將對方視作朋友,如此而已。
從始至終,他都從未指望對方還他什麼。
因此對方曾經沒有來幫他也好、沒有認出他也好……
他都不怨他。
也不願將這些事放在心上。
再說他來大宜朝已經是另一個篇章了。
比起被對方認出,他寧願這樣更好。
過去的那個他都已經不在了,也變不回去了。
現如今,風華絕代都快化成了朽木枯骨、行屍走肉。
他這副模樣,還是彆被任何人知曉了罷。
就算是……對尊嚴的最後一點挽救。
相逢何必曾相識。
“皇上是一個好人。”顧景願說,“也是一個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