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則表示嫉妒。
若是每一日的勝出者都能贏得梅掌櫃的青睞,哪怕隻是單獨共飲一杯酒……那他們也想奪一奪這個頭籌!
不少人轉頭便去櫃台處登記,要報名參加明嶽樓後續的活動。
下麵的聲音更大,鼓瑟聲中,剛剛舉行完異常激烈文鬥的明嶽樓中歌舞升平。
隻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沒有人注意到今夜的人群中,還掩藏著一位人高馬大、看上去絲毫文人氣質都沒有的……俊朗男子。
那男子麵容很嚴肅。
雖是極度英俊的相貌,劍眉星目的,但那雙眼睛漆黑恍若不曾透出過光芒。
雖也身著長衫,但一張臉上殺氣縱橫,他緊抿的唇角弧線猶如刀鋒。
像他這樣的人原本應該極其醒目的,尤其氣質與這裡眾人都格格不入。
但偏偏他隻站在角落,又刻意隱藏了存在感,因此並未被幾人注意到。
此時他向樓上望了一眼,眼見著二人消失在圍欄邊,眸光一沉,刻意走到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火速閃身,直接追了過去。
.
緊隨梅掌櫃從後方樓梯繞至後院,薑延心裡激動得砰砰直跳。
他滿眼都是梅掌櫃纖細的腰身、對方挺拔的身姿、還有他如瀑般隨意披散在肩的黑發,隻覺得他這個背影都猶如天仙下凡,天生帶著一種高貴聖潔,叫人不敢輕易接近褻玩。
但越是這樣美妙矜貴,就越是能讓人欲罷不能。
想要去接近,想要沾染一些仙氣……
薑延看愣了,一直到他們二人雙雙步入後院,來到梅掌櫃慣常會客的涼亭內,才稍稍回神。
梅掌櫃並不客套,直接問他:“三皇子是如何偽造身份,來參加今日這場文鬥的?”
薑延:“……”
他想起自己剛剛與梅掌櫃相識不久時的場景。
那時候他到處遊曆,偶爾經過秦淮一帶,猛然見到了眉清目朗、驚才風逸的梅掌櫃,便再也移不開目光了。
遊曆的計劃全部被打亂,他改為在秦淮常住。
幾次糾纏過後,對方不堪其擾,最終也是將他帶來這處院落。
這處後院與明嶽樓打尖兒的客棧並不是一處,隻是一個很小的院落,是梅掌櫃的私人領地。
但單從梅掌櫃引他來的這處涼亭來說,無論是亭子外麵栽種的各式花卉、掛著的鮫紗帷帳,還是亭中擺放的棋盤和古琴,都極具風格品味。
絲毫不會讓人覺得這院子逼仄,也絲毫不會影響到風月。
隻是當時,還未待他徹底打量完這處院落、將這裡的彆致之處一一挖掘品評,薑延便聽梅掌櫃頗為無奈道:“三皇子不是本該四處遊曆?緣何在我這個小地方一住便是半月?”
聽他這樣說的薑延率先一愣。
待反應過來,他又猛地笑了起來:“難怪世人都說大宜的文曲星,顧大人不僅才華出眾,亦是無雙智慧,常人難以匹敵……所以向陽侯是如何看出本殿的身份的?”
當時的向陽侯自行動手收了茶盤,又擺上茶杯和水壺。
細白如蔥根的手指銜著水壺把手,顧大人眉眼內斂低垂著,纖長的眉毛在半空中展現一個姣好的弧度。
對方親自為他這個昌國的三皇子倒了一杯熱茶。
“昌國王室便是薑姓。三皇子子驍,三歲成詩,五歲作賦,自幼文采出眾卻又離經叛道,喜好在外遊曆不服管束。最重要的……”
修長的手指將茶杯放在薑延麵前,顧景願看了他一眼,“三皇子的本名中,也有一個延字。”
“……”
聞言,薑延再次愣住。
看了看自己麵前的茶,又看了看顧景願,不由繼續大笑:“僅憑這些你便敢叫出我的身份?侯爺就不怕叫錯了?”
“還有許多其他特征,因此不會有錯。”顧景願輕輕地搖了搖頭,反問他道:“再說,三皇子不是也認出了在下麼?”
“哈哈哈!”薑延朗聲大笑。
他在明嶽樓中長住了大半個月,數次叨擾其掌櫃,還真是因為認出了對方就是大宜朝的文曲星。
與市井百姓不一樣,薑延多少還是有些見識的。
薑延從小便富有才氣,在文人遍布的昌國中也能脫穎而出,因此素來高傲。
但也正是如此,所以他才極仰慕比自己還有才學之人。
不巧,前年在大宜朝被顧景願打敗的那位大學士,正是他的老師。
等老師回國以後,他便既聽說了顧大人的容貌是如何叫人驚豔,又真正見識到了對方的能力……
他忍不住在前年出使大宜的使團中挨個兒找人詢問過,仔細打聽了關於顧大人的一切。
容貌身姿,舉止神態,穿著打扮。
從頭到尾地都了解了一遍,越了解便越向往。
直到最後聽說顧大人被封了向陽侯,卻又離開了大宜朝廷,不知所蹤,他便再也忍不住,親自出馬來到大宜境內,去探尋這位傳說中的文曲星。
沒想到找了快一年的功夫,竟然讓他在這裡找到了!
一開始也僅憑他人口中描述的容貌和畫像來判定,隱約覺得這位秦淮河畔的小小掌櫃便是向陽侯顧大人。
卻也不敢全然確信。
因為對方行事極其低調,從不與人有過多接觸交談。
談吐倒是文雅風流,但尋常說話也見識不出這人到底有多大才華。
再者就是據說顧大人的眉骨上有一條顏色鮮豔的紅疤。十分妖冶醒目,可這位梅掌櫃的臉上卻什麼都沒有,因此也不敢斷定他就是自己要找之人。
但在細細觀察了近半個月後,他發覺梅掌櫃的兩邊眉毛還是有所區彆的。
一麵看上去要更為突出一些,不近距離以一個刁鑽的角度望過去都發現不了這一點。
也正是因為發現了這點,他才越發能夠確認對方的身份。
其後更是一番死纏爛打,究其原因,也隻是想與這位傳說中的文曲星切磋一二。
顧大人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並不喜歡對外展露才華。
但或許因為身份已經被人認出,那天晚上他們倒是酣暢淋漓地較量了一番學問。
鬥酒作詩,談古說今。
薑延好像這麼多年都未有如此酣暢之時。
雖然最後他還是輸了……連輸兩場,既沒接上顧大人的絕句,也無法引經據典,反駁顧大人的一些言論。
但他還是覺得暢快!
隻可惜當日較量之前他們便已經說好,隻較量這一次。
而且還打了賭。
若向陽侯贏了,他便不許再纏著向陽侯。
更加不許在任何場合叫出他的身份,二人隻當並不相識。
……而後他便輸了。
三皇子雖是個文人,但也沒有文人相輕之氣,他是真的離經叛道。
就連臉皮也比一般文人要厚上一些。
——輸是輸了,但也死活不走。
顧景願不願再與他切磋論道,他也無所謂,隻各種尋著由頭,來找梅掌櫃單獨敘話。
繼續遊曆的計劃全部被打亂,他如今又已經在此處停駐了一個月有餘。
此時,麵對顧景願問他是如何偽造身份來參加文試的,昌國三皇子笑而不答。
向陽侯的脾氣大概很直接,從來不懂與人客氣,從來都是直來直去。
薑延並不覺得他說自己偽造身份的事有什麼冒犯之處,這會兒麵對梅掌櫃那張精致俊秀的容顏,他不答反問:“所以侯爺看到我發揮了嗎?你覺得我到底怎麼樣?有沒有資格與你再比一場?”
顧景願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三皇子又何必過分執著成敗?”
“本殿不是那個意思……”在自己所崇拜之人麵前,薑延也不能免俗。
他急於解釋:“我隻是想知道自己比兩個月前有沒有進步,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說完,他又鞠躬行禮。
梅掌櫃卻說:“學海無涯,殿下自是有進步的,卻也沒有儘頭。”
薑延:“……”
不滿意地咧了咧嘴巴,好像每一回他這樣問,先生的答話也總是這些……
“先生……”
他重新直起腰來,向顧景願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亭中空間本就小,僅能容下二人相對而坐,如今他再一靠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便近到幾乎快要貼上。
薑延看著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但仿佛又經曆了許多的青年,突然在學問以外的方向對他產生了極大的好奇。
“先生為何不在大宜朝中供職,卻來到這裡做一名小小掌櫃?”
“……”
梅掌櫃性格很好。
但但凡是涉及到一點他的私事,都一定不會回答的。
他這次也一樣沉默。
薑延隻好繼續沒話找話:“我聽說大宜軍在瑜文帝禦駕親征中所向睥睨,很快就要直搗北戎都城……你們大宜的皇帝的確是驍勇,沿途所見,百姓也是競相稱讚。但一路扶持皇上的顧侯爺卻隱居於此……隱姓埋名,一身才學自此湮沒,這究竟是為何?不會是……”
“薑公子……”
越往下猜,薑延的麵色越深沉:“不會是你們大宜的皇帝他有負於你……”
“薑公子。”
梅掌櫃冷聲打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彆忘了我們的賭約,你輸了便再不能叫出我的身份。”他望著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裡滿是認真,也絲毫不懼皇子威嚴地說:“而你輸了。”
說完他轉身,深色衣袍襯托的潔白肌膚在夜間也顯得白若凝脂。
隻看得薑延心頭一跳。
三皇子不禁再次笑了出來,又拿出了自己厚臉皮的功夫:“幸好我們的賭約不是我輸了便要離開。梅先生,這日子還長著呢。”
“三皇子。”轉身以後的梅先生又叫他。
這次他沒有回身,隻是聲音清冷道:“按明嶽樓的規定,每晚比試隻有今年參加貢試的學子才能報名。您捏造了身份,因此名次取消,今晚所有報名者明日會重新比試。雖說文試活動也隻是酒樓私自舉辦,重在參與,勝出者獎勵甚微。但您破壞了規矩,明嶽樓不再歡迎您,還請明日便搬出這裡。”
薑延:“……”
他並不是故意要偽造身份,隻是大宜朝的科舉,他一個昌國人當然考不了,隻能故意搞了個假的身份,又糊弄了樓中的夥計,這才報上了名。
薑延氣極:“梅先生,你們這是歧視!這個規定它本身就在歧視我!”
梅先生卻不聽,已經抬步向外走去。
正這時,兩名老媽子帶著三四個侍女模樣的人從旁屋裡走出,其中一位老媽子懷裡還抱了個繈褓中的嬰兒,見到梅掌櫃,一行人不禁喜笑顏開。
“公子,小少爺又不肯睡覺了,哭著讓您抱呢。”
梅掌櫃果然走了過去,將那嬰兒抱在懷裡,細細地哄著。
薑延不喜歡嬰孩,但對顧大人的孩子又極其好奇,不禁湊上前去看。
沒錯,梅掌櫃有一個兒子。
據說才兩三個月大,尚在繈褓之中。
沒人知道這孩子的生母是誰。
隻知道梅掌櫃對這孩子極為重視,專門照顧孩子的乳娘及一應侍女一共就請了十餘人,更時常親自陪伴照顧。
他不在前院兒店裡的時候,多半就是在陪孩子。
薑延來的時候便知道向陽侯顧大人院子裡有一個小孩兒。
他也不覺得奇怪。
……雖然隱隱聽說向陽侯與大宜朝皇上的關係不一般,但後來不又聽說,瑜文帝昭告天下,說他們不過是為了鋤奸在演戲嗎?
就算真的關係不一樣……
那也沒什麼。
他們昌國民風更為開化,即便是皇上的男寵,在外麵也可以有自己的家室,並不稀奇。
是以薑延對這孩子的身份並沒有半點懷疑,默認就是向陽侯的。
眼見著顧大人極其熟練地將小孩兒抱在懷裡,細細哄著,低垂的眉眼間滿是溫柔,那畫麵簡直太美太和諧,美的人心神激蕩。
他忍不住也湊上前去,細細打量著那個被梅公子抱了便笑得眉眼飛揚的小孩兒,忍不住感歎,“彆說,這孩子長得跟你還真像!”
……
刻意收斂了氣息,隱藏在角落偷聽的高大男子雙目赤紅如血。
聽聞小孩子的哭聲,他表情繃得死緊,驟然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