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便是。”
顧景願回眸迎了上去,那幾名官差也不客氣,直接說:“有人舉報你這裡經營不合法,在官府核實之前,明嶽樓暫時被封停!”
“啊?什麼?!”剛剛收拾完店內的夥計們聽了這話,都愣住了,怎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倒是梅掌櫃並沒有什麼反應,剛打發走了一群地痞無賴,又來了一群官爺,他也仍舊保持著很輕很淡的笑,問:“敢問官爺,是何處不合法?”
“本店是正規經營,開店前一應手續便已經全部辦理完畢,怎麼突然又有不合規矩之處了?”
為首之人直接從懷裡掏出一紙文書:“這是官府下達的通牒,梅掌櫃可以自己看。至於這裡,今日我們便要將此處停封!”
梅掌櫃接過了那文書。
幾根細長的手指夾著纖薄的宣紙,他文書的速度很快。
幾乎是一目十行,便將內容複雜、官話極多的文書看完,而後他手持文書,趕在那幾位官爺動手趕人之前先一步將人攔住:“且慢。這文書上麵說,本店不合法規之處是大堂中央的擂台建造有問題?……而且還明確說了,要封明嶽樓七日?”
攔住了那幾位官爺,他長身玉立,巋然不動道:“且不說這不合規矩之處,在興建此擂台前梅某便已經在官府取得了相關許可,便說這大宜朝還從未有過被人舉報便要將店鋪封停七日的律法。”
梅掌櫃雖然看起來削瘦,但身高並不比這幾位模樣凶悍的捕頭低。
他視線平視著他們,問那為首的捕快:“官爺,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不誤會的我們說了也不算。”這群捕快顯然也是有備而來,直接推托道:“梅掌櫃,知縣接到舉報說您這有問題,要我們前來暫時將著鋪子封了,咱們也沒法子。你就莫要再問,給個方便吧。”
“官爺,您這話便嚴重了。不是梅某不願意,實在是我這酒樓中早已住滿了客人,若現在封店,無異於是趕他們離開,日後梅某的生意還如何做了?”
梅掌櫃真摯地說:“若軍爺覺得為難,在下便與軍爺一同去衙門說理……”
“梅掌櫃。”那捕快卻打斷他的話,直截了當道:“您來咱們這秦淮縣也有一陣子了,咱們也算是相熟,你可不要故意為難我們。”
“再說了……”他悄悄向梅掌櫃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麵對秦淮河畔最亮眼也是最具話題的標致人物,這位捕快也有些心猿意馬。
尤其從側麵看上去,梅掌櫃的側臉生得極為俊秀喜人,膚色也過於白皙,跟塊嫩豆腐似的……
他忍不住又貼近了一些,在他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耳語:“您隔壁酒樓便是知縣小舅子開的,你這裡日夜熱鬨鑼鼓歡天的,隔壁卻連個入住的都沒有,你這樣還讓人怎麼做生意?那小舅子自然是不會允許了。”
梅掌櫃垂眸安靜聽完這話,便稍稍後退了兩步,與對方拉開距離。
他道:“梅某是正經做生意之人,從不欺瞞顧客,也從未做過惡意競爭之事。諸位來我這裡吃飯也好入住也好,看中的是明嶽樓的口碑和品質。是以官爺這話……恕梅某不敢苟同。”
眼見對方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捕快也失了耐心。
隻聽他冷笑了一聲:“梅掌櫃若對知縣大人的抉擇有異議,可以這就與我回衙門說理。但是如今,這店閉也得閉,不閉也得閉!”
“嗨!這人怎麼說話呢,還不講理了!”
方才才重新坐下吃飯的客人中,有些離得近的親耳聽見他們的對話,不禁變得義憤填膺起來。
他們多半都是前來應試的文人,或許會怕小混混,但本著有理走遍天下的信念,自然不會怕官府的人。
很快有看不下去的書生起身詢問:
“若是不合法度,那再行整治也便罷了,為何非要封停?!”
“是啊!再說僅是被人舉報便要封停,那天底下的生意人都沒法做事情了!”
“即便是封停,又怎會一封就封七天?!就算是要核實,也不必這麼久吧?如此這般,衙門是何等的辦事效率!”
聽說明嶽樓又出事了,門口再次圍滿圍觀的百姓。
秦淮河一帶的百姓大多都知道縣令與隔壁酒樓老板之間的關係,事實上縣令的小舅子這些年在秦淮兩岸著實走了不少後門,還作威作福,很多人都不滿他許久了。
現如今聽說縣令直接來為難梅掌櫃,未免也跟著議論起來。
“嗨,估計又是隔壁知縣那小舅子,在眼紅梅掌櫃這邊的生意呢!”
“這一封停就是七日,等再開張,鄉試都快結束了!這期間大家沒地方住,也隻能去他家打尖兒住店,誰不想賺這一筆快錢!”
龍彥昭也混跡在人群之中,眼見著那穿著捕快衣裳的人貼近顧景願,又聽了這眾多議論之聲……九五之尊眼睛再次紅成一片,怒道:“豈有此理!”
“京中紈絝都被處理了,沒想到這小小的地方長官還敢在這濫用職權仗勢欺人!”
“公子息怒呀公子!”卓陽青拉住龍彥昭,好在如今是群情激奮,他們混跡在人群中,想來說兩句話也不會被人聽見。
他說道:“顧大人……我是說梅掌櫃在這裡開店,一直都相安無事。估計是這兩日鄉試,明嶽樓晚間風頭太盛,遭人眼紅了。公子不必動氣,待回頭……”
“還待什麼回頭!”龍彥昭雖這樣說著,但還是深深吸了口氣,沒有直接衝上去將他捕快暴打一頓。
他想著顧景願如今可是向陽侯。
堂堂侯爺卻要再此處受一個小小七品知縣的欺壓……那他給他這個侯爺又有什麼用。
但轉念一想,這才是顧景願。
他絕對不會拿這種身份出來壓人,否則就不會辛苦易容,隱姓埋名……
……
雖然理解阿願的想法,可龍彥昭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看他被人欺負。
他從懷裡掏出一塊金牌,直接遞給旁邊的影二:“你腳程快,拿著這塊令牌去趟金陵知府衙門,把那裡的知府知州都給朕叫過來。讓他們過來看看自己管轄之地到底是個什麼德行!”
影二拿著令牌立即領命去了,旁邊卓陽青咋舌。
隻見皇上臉上陰雲密布,龍彥昭負手而立:“一個七品縣令都能肆意到如此程度,朕看他們這些四品五品的也是不想乾了!”
“……”
卓陽青也不敢說話,他與這裡的知州共事,覺得對方人還不錯,是個清官好官。
卻沒想到此處的知縣竟然如此糊塗,正值鄉試之時,朝中又尤其重視這江南貢院……竟然在這個時候公然為難……
當然了,若是這明嶽樓的擂台存在安全隱患,官府的確是有理由封停這裡。
但如今隻是遭到了舉報,單純確認到底是否符合規矩便要封停七日……這就是刻意為難的意思了。
雖說是刻意,但因為封停店鋪的界限很模糊,所以即便梅掌櫃真去衙門說理,對方推托個幾日也是完全符合規定的。
且即便上麵來查,衙門也總能找出個借口來,同樣不會被怪罪。
是以這事兒要是發生在尋常商人身上,那還真沒有什麼法子,隻能認栽,暫行被關店幾日避其鋒芒。
誰讓你做生意做得最用心、最招客人喜歡?
但這事兒還真不巧了,竟然落到了向陽侯頭上……還正巧被皇上抓了個現行……
此處知縣的烏紗帽怕是要不保了。
連同上麵的知州、知府估計也都要被牽連。
卓陽青在心裡嘖嘖了兩聲,說這倆人無辜,卻也的確律下不嚴,難道那被欺壓的老實商賈便不無辜麼?
那知縣更是是鑽了空子刻意為難他人為自己家人謀利,更談不上無辜。
雖然共事,但錯了就是錯了,沒什麼可求情的。
隻是影二腳程再快,跑一趟金陵府一個來回也得折騰個把個時辰,這期間……
卓陽青低聲問皇上:“要不臣去把他們趕走?省得他們汙了顧大人的眼。”
皇上臉色已經越來越差。
他眼見著那麼多人跟衙門的人說理都說不通,就隻覺得氣急。
……更沒臉見阿願了。
他想,即便無法擁有阿願,也至少要給他一個太平盛世,讓他自由自在地去做想做的事。
可自己才來這兒兩天,便親眼見到了一起官府欺壓商賈民眾的事件……
越想臉越黑,龍彥昭的唇角緊繃。
看來等收拾完北戎之後,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裡麵亦是爭吵不休,已經不需梅掌櫃說話,在裡麵的書生都紛紛一番慷慨陳詞,與那些捕快辯論上了。
幾名捕快哪裡辯得過讀書人,但也未將這些還沒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放在心上,惱得狠了,便發起橫來,隻揚言道:“若有不滿者,也可與咱們同去衙門說理去!先好好招待你們幾天幾夜,能讓你們說個夠了吧!”
他這樣言語上一威脅,那幾位替明嶽樓說話的氣焰邊消退了一些。
眼瞅著便要應試,誰也不想惹麻煩。若真被抓了進去錯過了考試,這一趟江南便白來了……
但梅掌櫃也未叫他們為難,那捕快話音才落,他已經說道:“即便是官府也不能隨意緝拿,將人關起來,官爺,您這未免欺人太甚。”
捕快們並不以為意,隻是放肆笑道:“梅掌櫃,我看你還是沒有理解……”
“真是放肆!”
眼見著那捕快要向顧景願的方向靠近,龍彥昭再也忍不了,正要令卓陽青帶著幾個人將那些捕快們全部製伏羈押,就見人群擁擠的後麵,驟然有一書生氣質、卻身著官服的人出現。
他一道聲音發出去之後,眾人回頭,隻見這人穿著一身絳紅色的官服……製作極為細致,款式也不似知縣大人常穿的那種……
這人麵白無須,文質彬彬。他身後還跟著兩名帶刀護衛,同樣穿著官服……隻不過是武官製式的,同樣不是地方官員有資格穿的衣服……
沒錯,但凡是稍有眼光之人,單看這一行人的穿著,便知道他們是從京城而來。
而聯想到最近的鄉試……恐怕這幾位京官便是被下派到地方主持鄉試的官員!其中還有主考官也說不定!
裡裡外外準備參加考試的書生們愣住了。
至於其他圍觀百姓,眼見這幾個人穿著如此正式,舉止如此氣派,即便看不出這是京城來的,也紛紛給他們讓出了一條道路。
再說到那幾名捕快,他們更是認識這幾位京中官員的,尤其是那為首的禮部官員。
——這幾位於此處落腳還是縣令親自接風招待的,稍微有些眼色的人都得記住這幾位爺,又怎麼敢得罪。
是以見撥開人群走入正堂的是他們,那幾位捕快立即過來行禮。
“紀大人,您這是出來巡查還是……?”
那為首的捕快笑臉盈盈,卻撲了個空。
隻見他口中的那位紀大人直直越過他,直接向……他背後的梅掌櫃深深地作揖行了一禮。
“學生參見老師。”
“……”
捕快們愣在當場,而眾目睽睽之中,那京官也的確是走到了……梅掌櫃的麵前,模樣特彆恭敬地說:“學生來此處多日,一直忙於各項主考事務,今日方有時間前來拜會老師,望老師切勿怪罪。”
不僅是他,他身後的那兩位禁衛更直接。
他們直接單膝跪地,正跪在梅掌櫃麵前,動作整齊劃一地行禮:“參見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