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氣風發,少年英才。
那可不是說說而已。
……如果阿願未曾那樣出色過,或許他還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瘋魔。
也正是因為見到過少年最強勁一麵,所以才會因他所失去而感到心痛。
所以當再次看見顧景願騰身而起之時,龍彥昭便激動得險些熱淚盈眶。
都恨不得給這捉弄人蒼天跪下。
龍彥昭此時,才稍稍理解了一些紀廉麵對顧景願時心態。
隻不過紀大人崇尚是顧大人文采。
而他念念不忘向往追逐著,則是顧景願風華絕代。
心情久久難以平靜,龍彥昭想不明白喝了化元湯阿願是如何重新習得內力。
不過這也不重要。
他已經不是心裡完全裝不了事年紀了,雖然心情激動,又有萬千疑問,但他還是重拾心情,率先召見了金陵知府和知州。
金陵府屬於大宜朝重地之一,是經濟文化重要之都。
竟然會有秦淮縣令那樣公然作惡、顛倒黑白之人,龍彥昭身為皇帝又怎會姑息!
他親自提審了蔡縣令,連帶著他那個背後使壞親娘舅也一並處置了。
而後著實將金陵知府教育了一番,又吩咐了他們一些事情,待將這裡事情全部安排完畢後,已經是傍晚了。
按理來說,依照計劃,也該是啟程回北部時候了。
但龍彥昭在府衙內磨蹭了半晌,最後還是忍不住,一路避開人群,直直來到了明嶽樓。
就再看一眼。
白日,他混跡在人群中站在明嶽樓門口,就在阿願身份猛地被紀廉挑明之時,萬民跪拜那個空檔,龍彥昭稍一發愣,便躲閃慢了一步。
等到他閃身躲到一邊時候,隻覺得心又緊張得快要從胸腔蹦出一樣。
——他不知道阿願是否看見了他。
很怕被他看到。
卻又忍不住,想要在人群當中再多看他一眼。
腦中全部都是一身月白色常服阿願淩空而起畫麵,激蕩心情一整天都沒有消退。
雖然已經明知道連內力都恢複了,阿願生活當再完美不過,壓根兒不用自己操心。
但……
就再看最後一眼。
龍彥昭屏息提氣,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顧景願房間屋簷上。
上一次過來他已經知道阿願房間是哪個了……這次輕鬆摸了過來,他就這般趁著夜色,安靜地趴在外麵屋簷上。
龍彥昭也是藝高人膽大,自信若不私動,便不會被人瞧見。
但其實,成功趴上房頂皇上心裡還是苦。
因為怕被阿願發現,是以完全不敢亂動。便造成了他也就能聽聽動靜,最後再看一眼阿願什麼……做不到,不敢動。
根本就不敢動手掀房簷。
九五之尊生無可戀地癱在屋頂。
而後就聽著榮神醫說:“是啊是啊,你兒子最可愛了,連他爹心疾都治好了。”
……心上不禁覺得有些疼痛。
像要滴血。
這兩日他也一直都在想這孩子生母可能是誰。
得出結論便是,誰都有可能。
雖然未在這院中看見任何一個很像是主母人,但……
算了這個不能想。
一想就會頭疼得要命。
龍彥昭繼續靜靜地聽著。
便聽他們提到了……
原來阿願內力,便是那木竭醫好嗎?
……還未有全好?
隻生在西域奇詭之地木竭……
心情再次陷入激蕩之中,仿佛看見了曙光。
以至於龍彥昭一個不注意,便泄了一口氣息!
阿願警惕聲音自裡麵傳來,龍彥昭再不敢耽擱,立即飛身從此處逃離!
他速度很快,但未想到,阿願此時輕功卻已經不慢。
——龍彥昭一身漆黑衣袍融入夜色,後麵緊追而出顧景願竟然隻落了他幾步!
“站住!”
阿願聲音從後麵傳來,在自耳邊呼嘯而過狂風中,龍彥昭聽不出對方情緒,也並不能清晰地判斷出他們之間距離。
他不敢回頭。
怕阿願看見他。
怕阿願發現是他。
雖然……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跑。
緊緊地握掌成拳,龍彥昭狠下心腸,再一次提速!
兩個人一個追一個跑,身影雙雙從秦淮河上空掠過,最終竟從人群浩瀚市井來到了人煙稀少處,又從人煙稀少處來到了乾脆無人地方。
四周已經沒有了亭台樓閣,隻有一條長長蜿蜒河水。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跑到了秦淮縣外空蕩平原間。
頭頂是一輪高掛圓月。
周圍再無房間屋舍可以掩蓋身軀,發覺身後之人竟然還在窮追不舍,龍彥昭左右為難,不知是該停下來還是該繼續跑。
前方便是一處茂密叢林,或許跑進去,視線受阻,阿願便再也追不上他了……
“站住!再說一次,你給我站住!”身後再次有叫喊聲傳來,阿願聲音已經不似最初時那般富有底氣。
眼瞅著便是密林,龍彥昭在心裡說了一聲對不起,隨後他一咬牙,仿佛下一刻便會飛身撲進其中。
但就在這時,青年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龍彥昭!!”
“撲通”一聲,一身內力驟然間全部泄掉,再提不起一絲力氣,龍彥昭直接落進了河裡。
與此同時身後也傳來撲通一聲響,顧景願也跟他一起,落進了這河水之中。
龍彥昭瞬間掙紮著站起身。
此處河水水位極低,他直起身來,水位也僅到他半截腰身。
慌張地回過頭去看顧景願,就隻見同樣落入水中阿願一身衣袍和黑發皆已被打濕。
他抬起頭來,頭頂傾灑而下明亮月光中,幾縷烏黑秀發緊緊地貼著他麵頰,將他原本白皙如玉一張臉襯得更為白璧無瑕。
顧景願喘著粗氣。
這樣長時間運用輕功對他來說顯然十分吃力,他神色看上去都變得有些憔悴,一雙桃花眼痛苦地張著,眼眸輕眯,嘴唇輕抿。
但還是固執地抬著頭。
他問龍彥昭:“你要去哪。”
“阿願……”龍彥昭發現自己嗓音太啞,啞得像幾生幾世都未曾說過話一樣。
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就隻是對著顧景願雙眸,聽他問:“你都聽見了?”
“……你,是不是又要為我去摘那木竭了?”
聲音不複往日平淡,或許是不住喘著粗氣緣故,倒叫人很容易聽出他心緒起伏。
平坦空曠平原上,二人相對而立。
時間仿佛靜止了。
又像是那條那條靜靜流淌河流一般,一切都從未停歇過。
顧景願眼眸也有些發紅。
他已經看穿了一切。
上午便看見了這個人,當時還以為自己眼拙,認錯了。
直到金陵知府知州不請自來,雙雙趕到,顧景願便已經再明確不過——是皇上親自駕臨了此處。
而從方才,察覺到偷聽之人便是龍彥昭、當龍彥昭不欲與他想見,埋頭就走時起,他便猜出了他想法。
……
這麼多年過去了,許久許久,顧景願心緒都沒有如此起伏巨大時候。
像生怕對方一轉眼便真去了西域,他不顧一切地衝他喊道:“我說了不要再為我做任何事,你到底懂不懂!”
眼眸睜大,長長睫毛抖動著。
成為顧景願以後第一次,他這樣歇斯底裡地喊:“龍彥昭!”
……
他喊他名字。
明鏡如水月光裡,他這樣喊著他名字。
龍彥昭眼眸劇烈震顫,滿眼都是麵前這個削瘦挺拔身影。
就正如他早已被塞滿心房,裡麵滿滿當當,裝著都是這一個人身影……
龍彥昭再也忍不住。
他抬步,與腳下濕滑鵝卵石做著鬥爭。
他披荊斬棘,逆流而上。
好不容易,他終於走到了顧景願麵前。
視線從對方白淨麵龐掠過,他近距離地、瘋狂地打量著他眉眼,他鼻梁,他一雙薄唇。
而後,他無法自持地,緊緊地抱住了顧景願。
他抱著他,埋頭親吻著他被河水打濕麵頰,試圖去碰他唇。
……
好像已經足足跨越了一整條漫長洶湧河流。
他們渾身疲憊。
他們激烈顫抖。
但他隻想擁著他,緊緊地擁抱著他,將他嵌入骨血。
阿願……
終於重新環上那截窄腰、將這具日思夜想身體再次擁抱進懷內,終於重新嘗到他唇……
龍彥昭激動得無以複加。
激動得什麼都無法思考。
他希望時間能夠靜止,流淌河水可以暫歇。
希望不要再有日升月落,希望生生世世……
阿願嘴唇很軟。
有些微微涼。
龍彥昭剛剛觸及那兩片薄唇,便被人輕輕推開。
顧景願已經扭過頭去。
那邊輪廓鮮明側顏對著他,不與他對視。
緊接著便是自他懷中掙脫。
……原來時間也僅僅隻是過去了一瞬。
兩隻手臂間一空,悵然若失之感再次襲來。
然而對麵顧景願也依舊風韻標致,風華如故。
“阿願……朕……”
顧景願無比平靜地站立在他麵前。
龍彥昭曾不止一次幻想過再與顧景願想見時場景。
但在那些無窮無儘、充滿熱烈纏綿幻象裡,卻沒有哪一次,是這樣相顧無言。
……
很久以後,顧景願才終於開口。
問卻是:“皇上攻打北戎是為了我麼?”
“不,我不是為了你。”龍彥昭下意識地回答說。
就如同先前他早已編排好了一般。
他確有千萬種攻打北戎理由。
諸如北戎騎兵屢次三番騷擾大宜邊境,連他們大宜少將軍都葬身於那裡;諸如大宜如今兵強馬壯,國庫充盈,若不趁機收服北戎更待何時?
又諸如大宜與北戎積怨已久,早晚都會有一戰……諸如、諸如……
當初他是如何說服燕王和丞相他們,支持自己進攻北戎,他都可以拿來說與顧景願聽。
但對著對方一雙黑白分明眼,龍彥昭卻什麼都說不上來。
因為不能否認是,刨除這些外在因素,他執意要攻打北戎原因其實隻有一個……
“往事不可追。”
顧景願聲音徹底恢複冷靜。
他已經轉身。
“過去了便讓它過去。”
月白色衣袍被河水打濕,服帖地包裹著他細瘦腰身。
龍彥昭看不見他臉。
亦不知他如今,是作何表情。
他就隻能靜靜地佇立在原地,聽顧景願說:“陛下已經放我自由了,便不會,也放了自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