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想象。
也不敢去想。
因為隻要稍一去想,哪怕隻是一點點想象……他就要嫉妒得發了瘋。
是真嫉妒。
嫉妒到恨不得毀了這天下……
嫉妒得如斯如狂間,龍彥昭乾脆彆開了眼。
顧景願腳步定住。
“阿願方才是因為中了毒。”暼開視線龍彥昭試圖反駁,“我們隻是在解毒。”
“解毒……”顧景願薄唇微張,聲音淡漠地重複著這兩個字,又驀地笑了。
他笑起來時比春日裡大片綻放桃花還要豔麗,聲音猶如翠鳥輕啼。
他說:“不管原因是什麼,這就是我。”
他微微閉眼,表情看上去有些疲憊,卻又難以形容,隻能說無悲無喜。
顧景願說:“我拒絕不了你,也自然拒絕不了彆人。還沒看清楚麼?這就是我。”
“……”
龍彥昭聞言,視線又猛地轉回來,正落在他臉上。
整個房間都有淩虐暴躁氣息縈繞。
他亦向前行了一步,不受控製地抬手扳住顧景願肩膀,搖晃著他:“顧景願,你非要這樣氣朕麼?!朕不信,你說話朕一個字都不信!”
任憑他如何搖晃,如何再說,顧景願都不回話。
龍彥昭氣極,眼裡已是通紅一片。
“雖說誰都可以,那又是什麼人能讓你給他生孩子?!你以前說喜歡楊晉,朕才放你離開,朕才不逼迫於你!原來都是在騙朕麼?顧景願!你回答朕!”
吼完這一通,他又毫無預兆地驀地鬆開顧景願。
而後竟然連門都不走,直接翻窗而出!
……
房間裡僅剩下一個人。
削瘦身影單薄地立在燭光裡,顧景願麵色開始泛白。
他於原地站了半晌。
直到外麵再無半點動靜,那個人氣息已經徹底消失過後,他還是在原地上呆立了半天。
最後才繞去了屏風後頭,緩緩將最後衣裳剝落。
他腳步還是有些虛浮,站不住,單是一個簡單動作便做了好久。
浴桶中水確不知晾了多久,已經涼了。
這麼晚了,也懶得再叫人備水,顧景願直接邁步,坐進了桶中。
八月江南並不冷。
即便是夜晚。
但全身猛地浸在冷水之中還是會極不適應。
身體會不受控製地哆嗦起來、排斥著那涼水。
顧景願坐入其中,卻一無所覺。
他將自己縮成了一團兒,頭埋在膝蓋裡,一動不動。
在不為人知地方,他依舊緊緊抿住自己嘴唇。
走了就好。
走了就好。
他不住地對自己說。
冷水環繞著,涼氣逐漸襲來,顧景願又開始覺得有些冷。
他重新抬起頭來,一瞬間表情茫然過後,開始給自己擦身。
——他可以失神,但不可能病倒。
晟兒還小。
外麵形勢又那樣嚴峻。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顧景願動作有些發顫,這一晚上他已經用儘了力氣。
而就在這時,“哐”一聲門響,有人將他房屋大門推開。
隔著屏風看不清楚外麵情況,顧景願下意識地覺得是晟兒仇家找過來了,一瞬間起身穿衣,待旋身翻出桶外之時……
龍彥昭身影又出現在他前麵。
……
所有動作頓住,顧景願臉上儘是茫然之色。
他衝他眨了眨眼。
有些不確定對方是真,還是自己幻覺。
但龍彥昭已經不滿地看向了他,看他濕澇澇身體和頭發,看他身後浴桶……更加不滿道:“阿願怎洗上冷水浴了,快讓一讓,朕給你添水。”
龍彥昭手裡,果然拎著兩個大木桶,裡麵盛裝著熱水,還冒著氤氤熱氣……
顧景願整個人還愣著,美目圓睜,難以置信地看著提來兩桶水皇上:“你……哪弄來水。”
“從你們廚房拎……阿願這兒不是開客棧嗎?朕琢磨著總該有熱水。”
龍彥昭人高馬大,身形健碩。常年堅持習武和這一段時間沙場磨礪讓他可以很輕鬆地提兩桶水過來,也可以很輕鬆地將熱水倒入浴桶中。
但即便是少時在北部、最艱難那段時期,他大概也沒有做過為人兌洗澡水活兒,所以試水溫時候看上去又極笨拙。
笨拙,卻細心。
他就那般一次一次,用手掌丈量著溫度,進而添置熱水。
等一切弄好,見顧景願還呆立在一旁……赤著腳,龍彥昭猛一皺眉,又不由分說地將人撈起,放置在桶裡。
……
身體重新被熱水縈繞,顧景願不習慣。
他也皺眉:“我已經洗完了。”
“那便再泡一泡,當心感冒。”龍彥昭並不為所動。
他看了看那水,依舊清澈不見一絲渾濁,不禁挑了挑眉:“再說阿願真洗好了?你後麵……也清理了?”
“……”
顧景願說不出話,下意識便埋下頭去。
他在這方麵始終麵皮很薄。
無論他強迫自己說話再怎麼露骨,但本質上,顧景願是排斥當麵說這些。
但他雖埋下了頭,那已經蔓延到耳朵根部紅暈還是出賣了他。
他皮膚極儘白皙細膩,方才又洗了冷水浴,整個人便變得更白了,隻恨不得散發出月華一般冷質光芒。
也正因如此,他發紅耳朵才分外惹眼,幾乎瞬間便被龍彥昭捕捉到。
這似乎極大程度上取悅了大宜天子。
龍彥昭再次失笑:“要不朕來幫你?”
“嘩啦”,顧景願作勢便要從水中起身。
龍彥昭隻好說:“好好好,不逗你,你再泡一下再出來。”
方才他將顧景願放入浴桶中時候太著急,沒有考慮那麼多,也忘記將他身上披著薄衣取下來了。
這會兒顧景願即便是泡澡也還裹著一件白色裡衣……
龍彥昭多少覺得有些遺憾。
他開始絮絮叨叨:“阿願要好好保養身體,冬病夏治聽說過沒?你本就畏寒,所以夏天也不要洗冷水浴……”
“皇上。”顧景願微微涼聲音再度響起,他無視了他話題,直接問他:“您怎麼又回來了?”
龍彥昭果真不嘮叨了,隻是笑著回道:“朕去為你拿熱水,拿到了,自然便回來了。”
顧景願卻閉上了雙眼,沒有再看他。
就在他沉默著、眼睫不受控製地輕顫之時,他聽見龍彥昭說:“阿願,你把眼睛睜開。”
“你又在想該說什麼把朕氣走,對不對?”龍彥昭自顧說著,把手伸進了他桶中去試水溫。
發覺有些涼了,他便添上兩瓢。
嗯,這活兒他以前倒是常做,因此分外熟練。
他說:“顧大人也彆費力了,朕是不會再離開了。”
“朕想明白了。”
“隻要你現在身邊沒有人,那朕便可以光明正大地,選擇不放開你。”
“……”
顧景願依舊緊閉著眼。
似乎已經到了忍耐邊緣,他眼皮顫動得更甚。
這時,那隻溫水泡過濕潤手掌摸上了他清瘦下頜,閉著眼顧景願也能感受到對方打量視線。
他聽他說:“朕以前放你離開是因為朕必須單獨去做一些事,以及想放你去做你想做事。”
那隻撫摸著他手動作很輕,龍彥昭沙啞聲音貼得很近。
“方才出去以後朕便想明白了,既然這期間彼此都是自由狀態,那麼無論阿願跟誰在一起,發生過什麼都無所謂。是顧大人說,往事不可追。”
“……”
皇上俊朗唇角上揚,生生露出一絲痞笑:“所以阿願,從今天起朕便要正式追求你。”
“朕給過你機會,也放你自由了。”他手上力道稍稍重了一些。
可每重一分,那指尖便越劇烈地顫抖一分,與從前慣常禁錮顧景願霸道動作不一樣。
現在這般,大抵是既怕人跑了,想緊緊摁住。
又怕稍有大力,會把人弄痛。
可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碎了……
龍彥昭再度失笑。
“你是不是又要說,既然朕可以追你,那便誰都可以?沒關係,朕相信自己魅力。”
“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我。不過公平一點,顧景願。你不能連機會都不給朕,便拒絕我。”
下頜上那隻手最終也隻是在那裡輕輕地捏了一捏。
濕澇澇手拿開,龍彥昭亦不再說話,整個屋裡重新陷入安靜之中,唯有一絲微弱窸窸窣窣聲響……乍然而起。
意識到了什麼,顧景願霍地張開眼。
……皇上果然在脫衣!
已經脫去外袍和上衣龍彥昭回身,神色無比自然地問顧景願:“阿願洗好了麼?到底要不要朕幫忙?這麼晚了,朕也該洗洗睡了。”
顧景願:“……”
龍彥昭身上,比一年多前他見過,多了好些傷口。
不是今晚被他抓破皮肉傷,而是……
有一道長疤直接從肩頭蔓延到了胸口,如今方才結痂,還能看見上麵新長出嫩肉。
還有一處在腰際,看起來是箭傷。
時間比那道長疤要久了一些,但因為傷口極深,所以至今看上去仍舊猙獰可怖。
……
顧景願愣在那裡。
怔愣地看著他身上傷痕。
……除了這兩處外,還有大大小小傷痕無數。
多到搖曳燭光中,他竟然數不出。
……一年半以前皇上……身上還是平坦光滑,雖肌肉紋理縱橫,看上去有些凶悍……
但絕不帶疤。
“皇上……”顧景願臉上變得麵無血色,薄唇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龍彥昭回身,原本見他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自己,還以為阿願終於被他打動。
但見對方眼中無神,隻是怔愣地望著他,龍彥昭便才反應過來。
“哦。”他無所謂地說:“隻是一些小傷。戰場上事你知道,刀劍無眼,並不大礙……”
龍彥昭說話時候,顧景願已經伸出手,白如蔥根指尖輕點,輕輕地點觸在他腰際傷痕處。
龍彥昭也沒有躲。
顧景願很少主動碰觸他。
他卻極喜歡對方碰觸。
雖然……
縱然沒有躲,但他還是伸手握住了對方手指。
將細長手指捏於自己指尖把玩,像是觸摸天下間最金貴玉石一般,龍彥昭歎氣說:“朕真不是為了你。當然阿願若是心疼,那就待朕好一點兒,彆試圖推開朕……”
話沒說完,屏風外麵、屋門口方向又猛地響起了敲門聲。
“……”
這麼晚了。
誰會過來?!
屋內二人對視一眼,龍彥昭看出顧景願眼睛也有驚詫之意,不禁再度挑起唇角。
他任由顧景願出聲詢問:“誰?”
門外響起十五六歲少年聲音:“掌櫃,是我。“
粗啞但青澀,還是變聲期。
腦中不禁劃過白日裡見到那些被顧景願收為護院少年,龍彥昭開始猜想是哪一個這麼不長眼,這麼晚了還不睡覺……
便感覺顧景願手指已經從他掌中抽出,他穿著濕透裡衣邁出浴桶,衝他做了一個手勢,而後對外道:“是小衛麼?你稍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