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不板臉時,那神情必定也是眉目猙獰,眼睛還時長猩紅如血,軍中甚至有傳言,說皇上那表情能嚇得連小兒都不敢啼哭。
但這一次回來,皇上不隻眼睛不紅了,還經常是笑著……?
一開始,直笑得廣平王手下幾員大將都毛骨悚然,不解其意,以為陛下這是又要懲治誰了。
直到過去兩天都相安無事,大家才逐漸放下心來——皇上笑,或許單純隻是因為心情不錯。
這時候,營中將士們才漸漸發現,原來有了表情、會笑皇上……其實那長相看上去還真不錯。
不僅眉宇俊朗疏狂,目似點漆,而且笑起來皇上看起來還很年輕。
……終於有點二十歲出頭模樣了。
軍中以廣平王為首老將們都甚是欣慰。
隻是這次回來皇上變化雖大,但不變依舊是如往常一般殫精竭慮,日夜不歇。
……這般熬下去,哪怕是看著龍彥昭長大、比誰都希望他勵精圖治廣平王都免不了要擔心。
快到三更天時候,一中年、一青年兩位將領打著哈欠從主帥帳中退出。
出門正巧遇上就站在帳外向陽侯,二人齊齊一愣,給他行禮:“參見侯爺。”
那中年將領客套道:“侯爺還沒睡?”
他旁邊青年將領卻看了眼顧景願,目光有所躲閃,遲疑著沒有說話。
顧景願跟他們打了招呼,客氣了兩句便忙讓他們回去休息,隨即挑開帳簾走了進去。
裡麵,龍彥昭還在反複比照地圖推演沙盤。
連著熬了幾夜,皇上眼睛又有些泛紅,這次是累。
聽見被故意放大腳步聲,他才從推演中抬起頭,見是顧景願,他不禁喜上眉梢道:“阿願來了,今日練功可還順利?”
說著,皇上便從沙盤後麵繞了出來,向顧大人方向走去。
顧景願已經很長時間不接觸戰場和打仗相關事宜了,這裡是龍彥昭主戰場。
他倒是可以出一些小主意,但若真要排兵布陣,他現在也不敢輕易指手畫腳。
所以這幾日,白日他還會參與他們議事,隻是多半就是旁聽。
到了晚上,當皇上挨個兒找人商議對策、模擬實戰時候,他做得最多事情便是在帳中練習那本殘書上麵心法,以及抽空讀一讀兵書。
顧景願說:“我忙完了,見你還沒回去,便來看看。”
龍彥昭這才想起去看外麵天色,發現竟然已經快三更天了,他有些懊惱地看向顧景願:“抱歉,朕又忘了時間。”
雙瞳剪水眼眸正對著他,顧景願並不覺得對方有什麼需要道歉,他輕微搖頭:“那皇上忙完了嗎?”
“朕始終沒有想好是該先進攻左城還是右城。”
京都本就處於北部地勢最高位置,左右兩城一左一右環繞著它,形成天然易守難攻之勢。
這也是儘管眼瞅著便要擊破京都,可大宜軍卻原地駐紮、遲遲沒有再行動原因。
以大宜朝如今在北部兵力,最好是率先集中攻打一處,並不適合分散兵力,兩邊進攻。
但因為對麵所占據特殊地理位置以及難以預測排兵布陣,便使得無論先進攻左城還是右城,都會相應麵臨很大風險。
一旦選錯,甚至可能滿盤皆輸。
顧景願向那沙盤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龍彥昭,說:“皇上不累嗎?”
龍彥昭伸手抱住了他。
兩隻長長手臂環住那截細瘦腰身,龍彥昭將頭擱在顧景願肩膀上,有些無力地說:“累。”
感覺到肩頭重量,顧景願不禁一滯。
他嘗試抬手輕撫對方後背,道:“或許陛下好好歇一覺,醒來便能想到對策了。”
“唔。”龍彥昭依舊沒有要抬首意思。
細細嗅著懷中人身上皂角香,龍彥昭說:“先前阿願計策果真讓北戎民心動蕩,還徹底與北崖交了惡。若此時不乘勝追擊,朕隻怕會再生什麼變故。”
縱然如今他其實也有信心可以應對一切變故。
但……
龍彥昭說:“畢竟若無意外話,入冬之前朕便可以帶阿願回京了。”
後麵這句話,他是咬著顧景願耳朵說。
知道顧景願最討厭便是北部冬天,他又怎麼會忍心讓他留在這裡?
這一回龍彥昭廢寢忘食不眠不休動力便隻有一個。
——他想在第一場冬雪飄落之前,帶顧景願回家。
顧景願耳朵有些發熱。
輕撫對方背部手乾脆停留在了那裡,他回抱了龍彥昭。說:“沒關係。”
這幾日,他都沒有再做那些個夢了。
而刨除這個因素,留在北地其實真沒什麼關係,除了這裡冬天真會很冷。
不過……
顧景願說:“臣覺得有陛下在,也不會冷到哪裡去……”
他說這話是真。
皇上身上燥熱,四季都像個大火爐,待在他身邊怎麼會冷。
但這話落入龍彥昭耳中,卻成了能抵得過千萬甜言蜜語情話!
雖然……顧景願還是顧景願,他大概都未意識到他說東西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
不過皇上還是咧嘴傻笑了起來,他直接抱起了顧景願。
“那咱們先去睡,讓朕好好溫暖溫暖阿願,明日繼續想法子。”
顧景願:“……”
皇上就是有這個本事,無論平日裡再忙再累,在那方麵上卻永遠都能生龍活虎。
就是這般龍精虎銳,仿佛有用不完力氣和精力。
而且還經常一言不合便……
後來是顧景願累了。
他累得不得不沉沉睡去,什麼都顧不上了。
以至於第二日,顧景願起得有些晚。
他洗漱完、換好衣裳,照例去主帥營帳中旁聽。
路過演武場時候,隻見裡麵黑壓壓地站滿了身著甲胄將士們。
將士們通常都會晨起在演武場練兵一直到晌午,顧景願見識過幾次,並沒有打算在此停留。
他從後方路過,隻是人還未走近,便聽見龍彥昭暴怒聲音從隊伍最前麵傳來。
——皇上正在發脾氣。
顧景願腳步頓住。
正好停在了演武場門口。
站在外麵把守士兵見到他齊齊要給他行禮,被顧景願製止住了。
他側耳傾前麵動靜,隻聽了一小會兒,便聽出皇上究竟在為什麼事情發怒了。
正在這時,巡邏至此影八趕了過來。
他顯然也知道皇上發怒理由,不禁對顧景願說道:“侯爺,您千萬彆介意,裡麵那些個武夫們一向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我剛剛來這兒時候也被他們背後議論著呢,若他們知道大人你……”
卻原來是顧景願來此幾日,既不出現在演武場,每日主帥帳中議事之時也皆是旁聽,從不發表意見,時間久了便不免遭受到了一些議論和非議。
這裡將士們都是廣平王手下兵將,長期駐紮在西北部。絕大多數人都隻聽說過他罷了。
但見他這幾日來都未發表過任何意見,也沒有任何作為,便不免開始懷疑和議論侯爺在這裡意義。
又因為顧景願容姿出挑,不提那身段多麼修長挺拔、麵容如何絕世無雙,便連他眉骨上那道疤都過分醒目豔麗……如此絕色之人,在這營中待著,又時刻常伴陛下左右……
便免得不了令人多想。
背後議論聲音被龍彥昭不小心聽見了,這可算是觸到了皇上逆鱗,便有了今日這一幕。
顧景願對影八說:“無礙,我知道,謝謝你小八。”
邊境苦寒,戰爭殘酷,他一向都很了解。
也就更清楚在這種環境下,很容易滋生惡意。
以前又不是沒經曆過。
他太了解了。
顧景願乾脆抬步,步入演武場中。
前麵龍彥昭還在訓人。
直到見到冗長密布隊伍自動分開了一條細縫兒,身著一襲布衣、筆直挺拔之人逐漸向他逼近,他聲音才戛然而止。
“阿願?”龍彥昭輕聲呢喃。
顧景願已經走到了最前麵。
武人很容易瞧不起隻會舞文弄墨文人,縱然這會兒被皇上教訓了,也還是有一小部分不服管教人忍不住在底下私自議論。
……演武場很大,他們站得又密集,悄聲說話也不怕被人聽見。
“嗨,侯爺縱然文采出眾,可不也是個文人麼?也不會領兵打仗,也不能上戰場衝鋒陷陣……在這兒有什麼意義!”
“說也是……不過你沒看見侯爺那容貌嗎?生得比女人都要俊!他在營中,大夥兒打仗都有勁兒了。”
“是大夥有勁兒還是皇上有勁兒?你們沒聽說在京中時候……”
這士兵話才說到一半,便驟然聽見有什麼利刃破空聲音向自己襲來。
未待他反應過來,隻聽“當”一聲響,一隻竹箭已然劃破長空,正好將他頭上頭盔擊穿擊落!
那士兵驚得大叫一聲,其餘人也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識紛紛退開。
待眾人反應過來,不約而同地抬頭去看,就見最前方木台上,身著一襲素色長衫俊秀青年再一次挽弓搭箭。
他姿勢標準自然,動作熟練有力。剪頭所指之處,正是那已經失了頭盔士兵!
“侯爺饒命!侯爺饒命!”
被人用弓箭直指著,縱然膽子再大這會兒也不敢再放肆。
更何況……方才周圍有那麼多人,他所處地方距離前麵侯爺所站木台又足有百步之遠……
那麼遠距離,侯爺是怎麼精準鎖定他,而且還正好射中他頭盔?!!
周圍人都細思極恐,不免都繼續向後退了一大截兒。
演武場中生生出現了一片空地。
正在這時,又有利箭破空聲傳來,那士兵被嚇得屁股尿流,抬腿兒便想跑。
可那弓箭卻直直插|入他麵前地上,生生止住他腳步,分毫不差。
……
一個短暫寧靜之後,演武場徹底爆發出一陣哄鬨議論聲!
“你們說沒錯,軍中確不養無用之人。”眾人驚詫嘩然間,顧景願聲音平淡地響起,卻不知不覺間,蓋過了他們所有人議論聲。
“是以議論旁人前,先看看自己是否有資格指摘他人,多管閒事。更何況……”
緩緩放下手中弓箭,台上向陽侯麵如冠玉,外表風流蘊藉,文質彬彬。在清晨不甚明媚陽光下也分外耀眼,驚為天人。
他目光直指那被嚇傻士兵,緩緩道:“若方才是在戰場上,你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