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己肩膀上的傷口,何懷真終於收起了眼裡的輕視。
此人修為距離天境僅一步之遙,竟比他還要高出一個境界。
季蘭枝手持寒英,目色淡漠:“苗先生,分身被毀,對你本體的修為損傷很大吧,如今竟然能被一個病秧子給傷到。”
何懷真握緊了
手中長劍,一聲冰冷的笑意從他喉頭溢出:“你知道的事還真不少,隻可惜,以你的身體,又能堅持多久?()”
能堅持多久,試試不就知道了。?[(()”
季蘭枝揮劍如電,身形似風,剛出口的話語還留在原地,人便已經極速朝何懷真命門而去!
雪白的劍光劈到身後山石之上,明理峰瞬間轟鳴一聲,驚得明心峰試劍坪上的弟子害怕地往後直退。
他們看著遠處天邊,紫色流光與漆黑如墨的魔氣拚殺在一起,一顆心漸漸涼了下來。
“有魔修!真的是魔修來了!”
“怎麼辦啊,快給,快給掌門仙尊發傳訊!”
“季師兄身體不好,怎麼能打的過魔修啊…!”
“為什麼魔修會出現在宗門裡,守山大陣分明一點異響也沒有啊!”
一群人嚇得肝膽俱裂,又聽有人抖著聲音道:“季…季師兄肯定是發現了魔修入侵,才自己一個人上前去保護我們的,反…反正,若是連季師兄也打不過,我們連跑都沒必要跑了。不如,不如大家拿起劍一起過去幫季師兄吧!人多力量大,就算,就算死了,也比拋下師兄逃跑強!”
其他人聞言麵麵相覷,直到第二第三個人也站了出來:“對!你說得對!我寧願戰死,也不要做逃跑的膽小鬼!”
“我還有師尊送的法器符籙呢,就算打不過,也可以扔過去炸他!”
“我也有!”
“我也有我也有!”
“走,這防禦陣法隻能抵擋渡妄之下的攻擊,那魔修的修為很明顯與季師兄旗鼓相當,我們就算呆在這裡也無濟於事,還不如過去幫忙!”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前去支援的隊伍,那帶頭的傳訊弟子聞言將腰間佩劍一拔,高聲道:“我已傳訊給了掌門仙尊,無論這次過去是生是死,都絕對不會放任魔修攻占渡月宗!”
一群剛剛還怕的膽戰心驚的弟子,如今已然重拾了信心,拔出宗門統一發放的佩劍,拿著平常寶貝的不舍得用的法器符籙,一個接著一個踏上了吊橋!
明理峰已近在咫尺,劍與劍碰撞在一起的聲音令人牙酸,他們心中對季蘭枝的擔憂再次上升了一個新的高度。
魔修,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魔修。
季師兄平常受了風都要咳嗽,這樣虛弱的季師兄,居然為了他們,撐著病體與魔修抗衡。
傳訊弟子眼中閃爍著淚光,拚了命地向前衝去。
季師兄!你可千萬不能出事啊!
……
又一劍砍在了何懷真大腿上,季蘭枝喘了口氣,被不斷湧動的靈力衝刷著的經脈隱隱作痛,連帶著靈台也跟著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然而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季蘭枝心臟狂跳,體溫不斷升高,經脈之中的疼痛便顯得格外微弱了。
他身後還有許多連金丹都沒結出的小弟子,這裡除了他,沒有人能和何懷真抗衡。
何懷真想趁著人都去了山下,突襲渡月宗,用宗內弟
() 子要挾師尊,他決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反正澤川真君那麼厲害,經脈斷了也能接,再不濟還有藥王尊呢,師尊和對方關係那麼好,藥王尊肯定不會對他坐視不理的。
還有聞鈞…
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季蘭枝握緊了寒英,不在壓抑自己對靈力的釋放,速度比之方才還要再快幾l分。
何懷真在他毫不留手的進攻之下節節敗退,當胸口又被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時,他忍不住嗬道:“我又不會殺你,你何苦以命相博?!”
季蘭枝一劍劈下:“關你屁事!”
“操!”再也沒了平時裡雲淡風輕的模樣,何懷真險險躲過,狼狽地往水牢大門跑去。
這次是他看走了眼,差點要把命葬送在這個病秧子手裡,傳送陣還沒關,現在逃跑就算計劃失敗,至少也能保下一條命。
路過何懷雲的時候,何懷真用餘光輕輕掃了一眼對方蒼白的好像是死了的臉,然而不消片刻,他又猛然將眼睛轉了回去。
前方,水牢大門近在咫尺。
隨之而來的,還有利刃破風的聲音。
噗嗤——!
寒英紫光大勝,一劍沒入了他的心口。
雪白的外衣被鮮血染紅,何懷真的腿還在跑著,可速度卻越來越慢。
他後知後覺低下頭,看了眼貫穿了自己心臟的長劍,下一秒,咚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緩步向自己走來的人,想要開口說話,可一張嘴卻咳出了一口血來。
季蘭枝喘著粗氣,一張昳麗的臉蒼白無比,走路時,依稀能看見腿邊的布料隱隱發著抖。
他抬起纖長瘦弱的手,抓住了寒英的劍柄。又聽“噗嗤”一聲,染了血的長劍從心臟處被拔了出來,何懷真頓時抽搐了一下,傷口處鮮血沒了阻擋,瞬間瘋狂地湧了出來。
匆匆趕來的小弟子看到這一幕,紛紛停下了腳步。
他們看著季師兄清瘦的背影,手中帶血的長劍,以及季師兄身前倒在地上的白衣人,心頭情緒瞬間翻湧而上,驚叫著喊道:“季師兄把魔修殺了!”
“太好了!魔修死了!”
“沒想到季師兄竟然這麼厲害,太好了!”
“剛剛差點嚇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
他們抱著必死的決心而來,然而那個讓所有人都不信任的人,卻一人一劍,將入侵的魔修殺死了。
劫後餘生,所有人都被狂喜淹沒。
水牢門前,季蘭枝忍耐著經脈的疼痛,低著頭看著腳邊的白衣人。
那人嘴唇抖動,似乎想說什麼,可鮮血糊滿了他的喉嚨,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隔著石階,何懷真的目光直直落在了不遠處何懷雲一動不動的身體上。
恍惚之間,他像是望見了已經被他遺忘了許久的小時候。
他是家中長子,爹娘對他十分寵愛,何懷真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是鎮上所
有小孩豔羨的對象。
然而自從何懷雲出生,這份寵愛便被分走了,爹娘的視線更多地停留在了小兒子身上,弟弟的事永遠比自己重要。
爹娘讓他平日要多讓著弟弟,因為弟弟還小,他是哥哥,要謙讓、要遷就。
何懷雲三歲時,因為生的可愛,性子又討人喜歡,不管是鎮上的鄰居,還是他們何家的那些窮鬼親戚,都很喜歡他。
所有人都喜歡何懷雲,隻有何懷真討厭他。
可何懷雲很黏他,經常跟在他屁股後頭喊他哥哥,喊他抱抱。
童年時期,有很長一段時間,何懷真又覺得,有個弟弟似乎也還不錯。
直到何家父母一次出海遇到了風浪,葬身大海。
沒了爹娘的庇佑,親戚霸占了他家的房子、錢、漁船,開始對他進行了長達許多年的羞辱與欺負。
但他們喜歡何懷雲,明明是親兄弟,可爹娘死後,何懷雲的待遇去比他好了太多。
有飯吃,有衣服穿,甚至還有下人服侍。
但親戚不讓何懷雲來見他。
可儘管如此,在何懷真挨餓時,何懷雲都會在半夜偷偷溜過來,把背著其他人偷藏著的荷花酥送給他吃。
何懷真每次都會狼吞虎咽地吃掉,聽何懷雲對他說:“哥哥,明天我再來看你。”
看著麵前穿的光鮮亮麗的何懷雲,他又一次憎惡起了自己這個弟弟。
他嫉妒對方每天能吃飽,能穿暖,不用遭受親戚家孩子的毒打,不會被當成下人一樣羞辱。
可是他不敢說,因為他還要靠何懷雲接濟。
直到有一天,他受不了了,想要跑。
他告訴了何懷雲。
那個傻小子聽到以後,跑回了房間,拿出了這些年來自己積攢下來的錢,來到柴房,眼睛亮亮地和他說:“哥,我們跑吧,我有錢,可以養活你!”
於是他們便連夜跑了。
然而有人發現了他們,親戚派人追了過來。
兩人慌不擇路,跑進了無根海旁的深山老林裡。
後頭的人窮追不舍,他們差點就要被追上了。
何懷真想要活命,他騙何懷雲,說他是哥哥,要幫弟弟拿包袱。
何懷雲信了,將包袱給了他。
慌亂之中,何懷真推了何懷雲一把。
對方掉下了深坡,往下滑落之時還在對他說:“哥哥,快跑。”
何懷真猜,何懷雲掉下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誰推下去的,以他的性子,在死前都隻會想,哥哥跑沒跑掉。
在後頭追他們的人被何懷雲絆住了腳步,速度慢了下來。
何懷真一路不停地往前狂奔,不知過了多久,他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叢林深處。
看著懷裡的包袱,他盯著天空中無儘的夜色,呆滯地想:那麼深的坡,何懷雲應該已經死了吧。
往後的幾l百年裡,何懷真一直都這樣認為。
直
到那一次,在無根海,他正掐著一個和他搶奪草藥的人修,要送對方上路時,便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句驚喜的:“哥哥!”
是何懷雲。
他居然還沒死。
何懷真已經記不清那時自己的反應了。
他隻知道,何懷雲不僅沒死,還陰差陽錯地拜入了渡月宗,成為了萬劍峰弟子。
名門正派,受人敬仰。
而他,明明是個人,卻跑去修了魔。
他與何懷雲的命運,永遠,永遠都這麼的不公平。
何懷真當著何懷雲的麵殺了那個人修。
他還記得,當時的何懷雲很崩潰。
自己的哥哥當著自己的麵殺了人,還跑去修了魔,以何懷雲那個善良的性子,肯定接受不了。
兩人不歡而散。
看著何懷雲離開的背影,何懷真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絲魔息。
他這個弟弟,哪怕剛剛親眼看見了他殺人,也依然對他沒有任何防備。
魔息輕鬆地深入了靈台。
何懷雲,那個處處都讓他感到嫉妒的弟弟,就這樣在敬愛他的師弟師妹麵前走火入魔了。
如此狼狽,被關進水牢的身影,就和他當初被扔進柴房的身影一樣,破破爛爛,尊嚴全無。
但何懷真猶覺得不夠,他留下的那縷魔息操控著何懷雲的身體,讓他在水牢之中畫下了傳送陣法,用自己的生命作為啟動陣法的力量來源,在魔族入侵中州的時刻,讓他順利進入了渡月宗。
一切的一切像是一場走馬燈,在他的眼前飛速閃過。
何懷雲破布娃娃一樣躺在地上的身影逐漸模糊,變成了一個雪白可愛的小團子,正張開手朝他撲來。
小團子穿著新衣服,看向他時滿眼的雀躍與喜愛,緊緊抱著他的腿,喊他哥哥。
驀然間,一滴血淚從眼眶中淌了下來,滴在那塊硬石板上。
何懷真張了張嘴,喉嚨深處發出了破風箱似的呼呼聲。
季蘭枝聽不清,忍著身體上的巨痛,蹲在了他的跟前。
何懷真對他的動作熟視無睹,隻是看著那離自己很近,又好像遠在天邊的身影,低啞著聲音喊:“懷…雲……”
“哥…哥……在這…”
季蘭枝默了一瞬,費力地抬起手,擋住了他看向何懷雲的視線。
“何懷雲死了,你不配做他的哥哥。”
沒過多久,身前人便沒了聲息。
季蘭枝挪開了手。
何懷真死了。
他眼睛瞪的好大,眼白中滿是血絲,似乎想借此透過季蘭枝的手,再看那石階之下的人一眼。
如此在意,仿佛讓何懷雲流光了血的人不是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