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孫明已經到了工作室。
作為頂級明星的經紀人,他其實很忙。
一堆劇本和文件等著他審,妝造、行程都要他與人溝通,陸野萬事不管,連狗糧都要他去送。
現在,他坐在辦公桌前,應付完一個難纏的合作方,才歇了歇,目光就拐到平板上的戀綜直播間。
直播間一分為二,左邊那間鏡頭正巧對左邊的男嘉賓來了個特寫。
高清鏡頭前,他長長的睫毛垂落眼瞼,有種羽落的惆悵與憂鬱。
似是陷入回憶,過了會才道:“她很好。”
“大概…是我不夠好。”
這句話,突然喚醒孫明某項記憶。
在孫明的記憶裡,陸野這個人,天賦卓絕、目的明確,一路在演藝圈裡高歌猛進,嬉笑怒罵,看似七情滿布,實際上從不會為任何事任何物動容,是個心再硬不過的人。
他還記得,有一回拍山崖戲,需要吊著威亞從崖邊跳下去,再在崖邊晃一晃,抓住旁邊的藤蔓——
明明之前計算明確,可在拍戲時,還是出了岔子。
陸野在跳下時,威亞的一邊繩子鬆了,身體一歪,身體直接拍到崖案。
“砰”一聲,孫明在旁邊都聽得都覺得痛。
導演的監視器裡,他疼得整個後背都弓起來了,額頭青筋曝出。
孫明當時就要喊不拍了,誰知陸野咬著牙還是繼續堅持下去了。
一個長鏡頭,一氣嗬成,行雲流水。
上來時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在鼓掌,連一向寡言的導演都拍了拍他肩膀:“小陸啊,你好樣的。”
但陸野卻還堅持要求再拍一次,說抓藤蔓時姿勢不太正,沒入全畫。
等再折騰幾回從威亞上下來,人就直接癱倒在了孫明身上,臉白得不像話,慘著聲卻還笑,對孫明說:“孫明明,恐怕得麻煩你送我去趟醫院了。”
孫明當時扶著他,隻感覺自己扶了一手汗。
短短時間,這人竟然像是浸在了汗裡。
等趕快送到醫院,拿著片子的醫生劈頭蓋臉把他臭罵一頓,說一根肋骨都斷了,還讓藝人拍戲,怎麼能這麼不把人當人看?
孫明當時都懵了。
後來再回想起這一幕,就覺得這人狠。
特狠。
一根肋骨斷了,還在那吊著威亞麵不改色地過了幾回戲,下來還能笑著叫他送他去醫院。
這樣的人,什麼事乾不成?
後來,他果然一步步成了影帝。
外界隻看得到他的順風順水,說他陸野是天生吃這行飯的,可跟著他的孫明卻要說一句:該他的。
如果他們看到他常年累月地把自己逼在一個房間裡,就為了讓自己變成那個角色,有幾回,他甚至覺得這人瘋魔了——
就該知道,世界上所有的成功,不是一蹴而就的。
陸野嬉笑怒罵,喜怒隨心,歡喜時哄你,不高興時毒舌,懶得理你是你就是空氣,總之,所有的他都沾全了——
卻唯獨沒有脆弱。
他身上就像披了副無堅不摧的盔甲。
無人見他脆弱。
可這樣的人,孫明卻見過他有一回流淚。
那天,孫明記得,是個好天。
天清氣朗,他們戲從早上一直拍到了晚上。
晚上下戲後,導演請吃酒,一群人都去,陸野像是心情不好,喝了許多酒。回酒店時要經過一個海灘,當時有人在海灘上放煙花。
一束束的煙花上天,嘭地炸開,美輪美奐。
本來還順著人流在走的陸野突然停下來,呆呆看著煙花。
孫明走了幾步,發現這人沒跟上,忙走回來,就見這人突然朝他伸手:“孫明,手機給我。”
孫明下意識把手機給了他。
然後就見陸野在他手機上按了幾個鍵後,播了通電話出去。
大概是他喝了酒,手不太靈敏,觸到了揚聲器,孫明就聽手機揚聲器裡傳來一道女聲,那女聲嬌柔,卻又不止嬌柔,仿佛喉間含了一縷清泉,帶著疑惑:“喂?”
而後,他就見到他這輩子最不可思議之事。
隨著那道女聲,陸野竟然有淚。
很淺的一滴,含在他淺色的眼睛,暈了遠處的煙花,又美,又…仿佛恍惚。
夜色蔥蘢,陸野好像被那道聲音攝住了。
那邊也突然不再有聲音。
那拿著手機的男人,仿佛突然與電話那頭形成了一道隱秘的、又不可與外人道的通道。
隻有他們彼此。
孫明頓了會,正當他想往前一步時,就聽那頭陸野低著聲:“是我…不夠好嗎?”
那聲音透著脆弱,與祈求,幾乎讓孫明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忍不住看向陸野,男人那從來寬闊挺直的肩在這一刻,在酒精與煙花的渲染下,竟像縮進了夜色裡。
孫明從沒想從未想過,那個被無數少女追逐告白的陸野會有這樣的一刻。
對著電話那頭那個不知名的女人,卑微地問對方“是不是自己不夠好”。
那邊很安靜。
而後,就掛斷了電話。
陸野站在夜色裡,孫明接過電話時,隻看到他臉頰被夜色照見的一點水澤。
孫明當時心想:
大概是月滿則虧啊。
他被那麼多人愛,卻偏偏自己最愛的那個人得不到。
—
蘇靨星在影音室睡著了。
大約是昨晚沒睡好,夢境光怪陸離,人物來來去去。
隻有一幕是清晰的。
三年前的生日,她突然接到一個電話。
陌生號碼。
接通時,那邊沒有聲音。
寂夜無聲,隻有大大的落地窗外,程茉命人給她放的一束束煙花。
大大的煙花盛開在半空。
福至心靈間,蘇靨星察覺對方是誰。
她沒說話。
對麵也沒吭聲。
隻有微微的喘息。
就在她以為,這個電話要這樣持續下去時,對麵突然開口:“是我…不夠好嗎?”
那聲音很奇怪,透過話筒,語氣像是失了真,尤其是那句幾乎含在喉嚨口的“蘇靨星”。
蘇靨星罵自己真是失了智。
竟然會以為陸野會用脆弱到近乎卑微的語氣來問這句話。
就在她要開口前,屋內的燈被打開。
程茉、覃小越捧著蛋糕進來,給她唱生日歌,蘇靨星下意識按斷了電話。
……
蘇靨星睜開眼睛,電視屏幕的光落在眼簾,她眨了眨眼睛,才算徹底清醒了過來。
林垚和顧皎似乎已經出去了。
身上蓋著條灰色的毛毯,蘇靨星欲起,才發覺,陸野就睡在她左手邊。
一個不遠不近、正好能看到彼此的位置。
此時,他那雙眼睛看著她,逆著光,那張臉沉在暗處,隻有眼睛流著光。
“夢到什麼了?”
他聲音很低。
蘇靨星一窒,旋即道:“夢到你有一次發酒瘋,給我打電話。”
陸野愣住了,麵上有一瞬的狼狽,蘇靨星發誓,她一定是看見了,卻見他輕睨她一眼,輕描淡寫似的:“所以,你還是夢見我了?”
“……”
這自戀的。
“是呀,”蘇靨星朝他眨眨眼睛,她看了眼房間儘頭的攝像頭,借著起身毛毯垂下的瞬間,足尖輕觸陸野下腹,拖長語調,嬌嬌的,“想你了。”
女孩眼底的暗示如魅。
嬌靨卻似這世界上最天真又最大膽的妖。
這妖一觸便走,走到門口,推門離開時還回頭看了眼。
陸野沒動。
攤平身體,感受著體內血液汩汩的流動,閉上了眼睛。
這時,林垚推門進來:“陸老——”
順著門罅隙流瀉進來的光,一下子落到陸野睜開的眼睛裡,他桃花眼下那點淚痣,仿佛突然印了紅,讓人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林垚要說的話就嗝在了喉嚨。
陸野站起:“什麼事?”
“啊,沒事,”林垚道,“就是飯,飯做好了,該去吃飯了。”
陸野推開門,率先走了出去。
—
蘇靨星走到客廳的餐桌時,才發覺,大部分嘉賓已經落座了。
岑春用勺子敲了敲碗盤:“感謝三土老師和江老師的作品!”
蘇靨星坐下:“晚餐投票這回是三土和江老師勝出的?”
江霂“唔”了聲。
蘇靨星這才注意到他身上那透著濃濃不諧氣息的圍裙。
他邊解下圍裙,一邊將最後一碗奶油蘑菇湯端了出來。
蘇靨星發覺,桌上都是…
恩,牛排煎黑了。
蘑菇湯應該是成品,倒是沒出錯。
還有雞翅、雞米花,意大利麵,薯條…
全是用烤箱烤的,而且有的還…焦了。
“半成品,”江霂點點頭,“彆介意。”
蘇靨星哪裡能不介意。
一口雞米花。
高卡路裡。
一口薯條。
卡路裡在爆炸。
一口意大利麵。
高碳水。
蘇靨星仿佛看到了自己不斷攀高的體重。
不過考慮到直播還在繼續,她隻得繼續保持得體的微笑:“沒關係。江老師已經儘力了。”
江霂頷首:“是。”
“……”
行吧。
這時,陸野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小步快走的林垚,等他落座,蘇靨星才發覺,桌上隻有七人。
少了一人。
溫嘉沒在。
陸野似察覺她的意思,輕嗤,帶了點幸災樂禍的意味:“溫老師被點去minidate了。”
“溫老師?”
蘇靨星驚訝。
怎麼…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