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也皺眉側頭往身後看。
他彎腰輕聲跟硃砂說,“再等一刻鐘。”
硃砂眼睛一亮,胭脂食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
殿內安安靜靜,司牧像是真的已經睡了,直到一刻鐘後,胭脂突然聽見殿內有輕微的聲響傳出來。
“主子?”胭脂推門進來,硃砂在外麵探頭看。
身穿月白色中衣的司牧坐在床邊,雙手抱著懷裡的軟枕,白淨的小臉無精打采地貼在軟枕上,歪頭看他,鼻音委屈,可憐兮兮的,“胭脂,我睡不著。”
胭脂心裡笑,麵上不顯,隻柔聲提議,“那不如出去走走?”
司牧眼睛微亮,矜持了一瞬後立馬說道:“也好。”
“殿內太悶了,出去隨便透透氣也是好的。”
他起身穿鞋,就隻順手扯了件銀白色披風穿在外麵,連衣服都沒換,抬腳就往外走。
小半個鐘頭後,馬車停在譚府牆外。
硃砂踩著兩個侍衛的肩膀,吃力地爬到牆頭上,往墨院裡看。
“裡麵光還亮著。”硃砂騎在牆頭上,壓著嗓音雙手攏著嘴巴朝身後說。
司牧趴在車窗邊,聞言眼睛微亮。
她也沒睡!
司牧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就聽見硃砂又說。
“噯?怎麼吹燈了?”
司牧,“……”
司牧臉頰瞬間鼓起來,“把她叫醒。”
得知譚柚屋裡燈還亮著,司牧有那麼一瞬間的高興,結果這高興還沒蔓延開,人家就吹燈睡覺了。
感情睡不著的人隻有他一個。
墨院主屋裡。
花青納悶地看著譚柚,“主子,您還不睡嗎?”
平時譚柚作息極其規律,基本亥時剛到就要睡了。
今天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隨手從書架上抽了本書,也不是要備課,像是無聊打發時間一般,拿著書對著燭台坐在桌邊翻看。
從酉時看到亥時,絲毫沒有睡覺的打算。
譚柚一怔,側眸朝窗外看,“亥時了?”
花青道:“都亥時三刻了。”
“哦。”譚柚將書放下,抬手捏了捏眉心,緩聲問,“外麵可有什麼事情?”
事情?
花青搖頭,“沒有啊,連大小姐都睡了,隻剩您還沒洗漱。”
譚柚這才道:“打水吧。”
她皺眉往窗外看,茫茫夜色高牆遮目,連譚府以外都看不到,更彆提皇宮了。
譚柚眼睫落下,搭在桌麵上的手指虛虛握拳,緩緩閉上乾澀的眼睛。
花青以為譚柚眼睛不舒服,難得細心,“這燈太亮,灼的您眼睛疼。”
花青把多餘的燭台都吹滅,屋裡光線瞬間昏黃暗淡,“我去打水,您閉上眼坐一會兒,洗完澡就能睡了。”
花青關門抬腳出去,結果才到院子裡,就感覺被什麼東西砸了腦袋。
花青,“???”
花青低頭將砸了她頭的東西撿起來,看清楚是什麼後,吸了口氣。
她姥爺的!是金子!!天上下金子了!!!
還沒等花青歡呼起來大聲喊人,就聽見牆頭那邊傳來聲音,“花青。”
硃砂見花青呆頭呆腦的,低頭從荷包裡又掏了塊碎金子砸過去,“這兒。”
花青把金塊撿起來,笑嗬嗬地遞到嘴邊咬,“你怎麼在這兒?”
上回陪譚柚進宮時,花青跟硃砂見過。
“我家主子來了,”硃砂手朝牆下指,輕聲道:“就在外麵。”
長皇子來了!
花青下意識站直了,然後將碎金子揣回懷裡,“那你讓殿下等一等,我這就去喊我家主子。”
硃砂這才滿意地將荷包收起來,見侍衛已經在底下擺好接人的姿勢,深呼吸大膽往下跳。
說出去都沒人信,長皇子也會夜會情娘,比話本裡的小公子還大膽直接。
硃砂顛顛地跑到馬車邊,“主子,人馬上就出來了。”
司牧已經坐回馬車裡,輕輕應了聲,“嗯。”
前後不到半刻鐘,譚府後門打開,譚柚提著燈籠從裡麵抬腳出來。
胭脂跟硃砂一人站在馬車一邊,伸手探身將馬車車門打開,露出端坐在裡麵的司牧。
就跟那日初見時一樣,他長發披散身後遮住單薄清瘦的背,坐姿筆直端莊,神情恬靜乖巧,漂亮的鳳眸朝她靜靜地看過來。
可接觸過好幾次,譚柚很清楚馬車裡的人是什麼性子,若是隨意放鬆時,他向來是能躺著從來不坐著。
譚柚走上前,看車裡薄唇輕抿的人,笑了下,溫聲道:“殿下怎麼還沒睡?”
她問的不是你怎麼來了,而是你怎麼還沒睡。沒有半分平時的說教,也沒提半夜相見不合適,隻是問他,怎麼還沒睡。
司牧莫名有些局促緊張,他頭回上朝麵對群臣時,神情都沒現在這麼不自然,好像忘了怎麼開口說話一般。
“睡不著,”司牧掩在披風下麵的手捏在一起,眼睫落下,眼神看向彆處,沒跟譚柚對上,軟聲道:“順路從這兒經過,跟你打聲招呼。”
嗯,特意騎在彆人家牆頭上,拿金子砸人家丫頭,都要把人喊醒的那種打招呼。
譚府也並非建在馬路牙子中間,加上譚柚進宮多次心裡清楚,除非特意經過,不然去皇宮很難從這裡順路。
譚柚也不拆穿他,而是緩聲問,“那臣陪您走走?”
司牧這才看向譚柚,“好。”
他從裡麵出來,譚柚才發現司牧沒穿外衫,隻是在月白色中衣外麵穿了件銀白色披風,滿頭烏發用藍色發帶隨意係著便出宮了。
譚柚將手裡提著的燈籠挑高,方便照亮車邊的腳凳,同時抬手作勢扶他。
本來胭脂準備過來扶司牧的,看到譚柚往前走便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讓出位置。
司牧一手握著車壁,一手提起披風。
他垂眸朝下看,就看見譚柚掌心朝上,袖筒搭在掌心上,遮蓋到指尖處朝他遞過來。
司牧不禁想,她白日是不是也這般扶柳盛錦下車的?
司牧濃密的眼睫落下,遮住眼底複雜情緒,抿著唇把手指搭在她掌心裡,抬腳緩步下車。
譚柚隔著單薄的袖筒衣料托住司牧的手,等他站穩後才收回去。
晚上也沒什麼好逛的。
譚柚便提著燈籠跟司牧隔了半步遠,並肩繞著譚府走。
她走的很慢,配合著司牧的步子,主動找話題,“今日阿姐休沐,我陪她去見了幾位夫子。”
司牧目視前方,輕聲嗯。
譚柚側眸看了他一眼,眼底帶著淡淡笑意,“去的時候,正巧遇到有人馬車失控,當街奔馳。”
她聲音不疾不徐地說,“我怕傷了路人,便讓花青把馬控住,這才沒出事。”
司牧手指撚著身前垂下來的披風帶子,側眸看譚柚,明白她在主動跟他解釋今天的事情。
司牧雖然沒說話,莫名覺得嘴裡有些甜。
估計是路上吃了糖的緣故。
司牧看過來,譚柚卻抬眸看向前方漫漫黑夜,握著手裡的燈柄,照亮兩人麵前的路,“馬車停下我們才知道救的是柳公子,巧的是,他跟阿姐是舊識,阿姐喚他‘阿錦’,他喚阿姐‘譚姐姐’。”
原來是這樣。
這個“譚姐姐”不是譚柚姐姐,而是譚橙姐姐。
司牧食指攪著帶子,主動搭腔,語氣輕快,“那街上都在說,是你救了人。”
“是花青,”譚柚停下,腳尖轉動側身看著司牧,“柳公子臨走時還跟花青道了謝。”
是跟花青道謝,不是跟她,所以她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對著柳盛錦笑。
怎麼都亂傳啊,要是有人真心可如何是好。
司牧眼裡終於露出笑意,朝後看了眼,對跟著過來的花青說,“花青救人有功,該賞。”
硃砂從懷裡把荷包掏出來,給她拿賞金,“其實我剛才都給過了,呐,主子都說了,就再給你點。”
花青先朝司牧行禮,“謝殿下!”
隨後對著硃砂雙手伸出來,掌心朝上領金塊。
哇,又是金子!
花青眼睛發直,覺得自己要發財了。
殿下賞罰分明出手闊綽又大氣!她以前怎麼會覺得殿下嚇人呢,這分明是好人,愛發金子的大好人!
譚柚說完也就沒再繼續往前走,而是就這麼順勢停下來。
她輕聲問司牧,“走這麼遠,殿下也累了,回去吧?”
她這話像是有深意,事情解釋完了便不想讓司牧再往前走。畢竟他平時久居深宮,本就很少走動。
隨意走走可以,但若是真抱著散步的心態走起來,他會累不說,回去肯定腳疼。
哪怕鍛煉,也該循序漸進才行。
譚柚這是主動給司牧遞了個台階,讓他回宮。
她知道他晚上為什麼而來,便主動說給他聽,說完他也就能安心地回去睡覺了。
司牧往後看,兩人走走說說,其實也就隻走出一小段距離。
他懂了譚柚的意思,笑得眉眼彎彎,乖巧的不行,“好。”
兩人明明隻聊了白天的事情,其他的什麼都沒說,但又好像把什麼都說開了一樣。
馬車慢悠悠停在兩人身邊。
司牧踩著腳凳,本該直接上去,他卻頓了頓,站在腳凳上回頭看譚柚,抿了抿唇,說,“你都好久沒進宮了。”
夜間有風,輕緩拂來,將司牧身上寬大的披風吹的微貼腰腹,勾勒出他單薄的身軀。
他本來就瘦,現在被寬鬆的披風一襯,更顯單薄無依。
譚柚道:“沒事,便沒過去。”
司牧鼓了鼓臉頰,微微皺眉,軟聲問她,“你就不能找點事情,主動進宮嗎?”
低低輕輕的聲音,在夜色清風中像撒嬌一般。
外人眼裡司牧是何模樣譚柚不知道,但她眼裡,司牧就跟隻貓一樣。
開心時過來蹭你兩下,不開心就跳地高高的遠遠的,任由你怎麼呼喚都不下來。
你若是惹了他,他上一秒還在蹭你腿,下一秒便有可能揮爪撓過來。
是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但也格外可愛好哄。
譚柚抬眸笑,嘴角弧度明顯,“那,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