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芙眼睛盯著吳嘉悅,手指緩慢緊攥成拳,手關節咯吱作響。
“你現在求饒,我或許能饒你一命,免得將你打死。”
她話是這麼說,但迎戰的姿勢已經擺開,絲毫沒打算就這麼放過吳嘉悅。
“我吳家再怎麼不濟,也乾不出戰前求饒的事情,”吳嘉悅啐了一口,譏諷道“您陳府的發家本事,我可學不來。”
陳芙最厭惡的便是聽彆人說陳家這“侯位”得來的不光榮,說陳家當年臨陣脫逃貪生怕死,這才留得全部實力,根本不如趙家勇於殺敵。
“吳嘉悅,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陳。”陳芙提拳上來。
陳芙口口聲聲說吳嘉悅衝動上頭,其實她也不過是個十九歲的人,正是血氣上湧的年紀,激不得。
且陳芙比吳嘉悅更記仇,報複心極強。
兩人交上手,吳嘉悅功夫屬實不行,能還擊的次數屈指可數,對上陳芙,她隻有被動挨打的份。
陳芙拳拳到肉,來勢凶猛,恨不得將吳嘉悅弄死,但矛盾的是,她又不敢下太狠的死手。
吳嘉悅故意激她,“說你陳家懦弱你還不服氣,有本事你打死我啊。”
陳芙公然在太學院內動手,她敢打,吳嘉悅就敢讓她退學!
果然吳嘉悅話音剛落,陳芙就抬起一腳將她踹倒在地。
“咳。”吳嘉悅捂著胸口仰躺在地上。
旁邊白妔都不忍心再看下去,扭頭問蘇虞,“蘇婉呢?”
蘇虞眼睛盯著陳芙,輕聲道“剛才就去找阿柚了。”
蘇婉是三人中最弱不禁風的那個,留下來根本沒用,所以在吳嘉悅準備迎戰的時候,蘇婉給她打了手勢,示意吳嘉悅拖一會兒,她去找救兵。
可吳嘉悅跟陳芙之間積怨已久,吳嘉悅今天想有個了斷。
既然要跟陳芙起衝突,索性將事情鬨的嚴重些,直接把陳芙從學院裡趕出去,免得以後在這裡也不得安生。
“叫啊,再叫啊!”陳芙一聲高過一聲,上前兩步抬腳要踩吳嘉悅心窩。
吳嘉悅瞳仁放大,抽了口氣,反應還算快,就地一滾躲過去,可後背再次跌撞在地上的時候,正好碰到剛才被石頭砸的位置,疼的兩眼犯暈。
陳芙譏笑看她狼狽翻滾,隨後上前朝著吳嘉悅的側腰又是一腳。
這一腳要是踢下去,吳嘉悅不殘也得躺上一段時間。
“白妔。”蘇虞跟白妔使個眼色。
兩人極為默契,在看見陳芙打算下死手的時候,白妔上前纏住陳芙帶來的三人,同時蘇虞助跑兩步,飛起一腳逼開陳芙,讓她不得不收腿往後退了兩步。
“找死!”陳芙站穩後看向蘇虞,身上戾氣更重。她都沒將吳嘉悅這個身份的人放在眼裡,更何況蘇虞。
蘇虞哪裡是陳芙的對手,但她有多年被親娘脫鞋打的經驗在,勝在身手靈活。
傷吳嘉悅一個就夠了,她可不會跟吳嘉悅那個傻子一樣,讓陳芙把她打的也躺在地上。
“陳芙?”蘇虞譏諷,“改叫沉底算了,你心黑如秤砣,沉下去可就浮不起來。”
陳芙咬牙朝蘇虞揮拳,蘇虞左閃右躲。但她終究是個文生,比不得從小習武的陳芙,接她的拳腳甚是吃力。
吳嘉悅捂著胸口想要爬起來可手腳發軟始終使不上力氣,白妔一人對三個抽不出身,根本沒人能幫蘇虞。
這時候雖是辰時,可路過的學生們沒一個敢上前幫忙的。這邊是文學院,學生們的拳腳功夫極差,根本接不住陳芙一拳。
但說到底還是事不關己。
認不認識吳嘉悅的,在她被打倒躺在地上的時候,沒一個願意上前扶她一把。
因為吳嘉悅跟吳思圓鬨翻了,她現在已經不是吳府嫡長女,想要幫她就得考慮考慮值不值,畢竟對麵可是陳侯的孫女陳芙。
在這個時候,毫不猶豫衝上前為她擋拳頭的,隻有蘇虞跟白妔兩人。
而學生們連吳嘉悅都不幫,更何況蘇虞。
蘇虞眸光閃爍,瞧見朝這邊過來的身影,心底頓時燃起希望。
她不再閃躲,而是從腰後抽出扇子晃了陳芙一招,隨後用儘全身的力氣灌在拳頭上,一拳捶在陳芙臉上,“去你爹的!”
陳芙措不及防,沒想到蘇虞會突然改守為攻,硬生生用臉接著蘇虞的拳頭,臉頰內側磕在牙齒上,嘴角瞬間見血。
“好、膽!”陳芙抬手用拇指蹭了下嘴角,看見指腹上的猩紅後,瞬間暴怒。她動作迅速,一手攥著蘇虞的衣襟,一手高高抬起朝她攥拳揮下。
蘇虞感覺這一拳要是打下來,她這張好看的臉怕是能腫上大半個月,說不定臉會被打變形。
“阿柚!”
蘇虞閉上眼睛大喊。
就在陳芙拳頭即將落下時,從旁邊忽然橫出一隻手,穩穩地抓住陳芙的手腕,讓她的拳頭不能再往前半分。
蘇虞隻感覺到撲在臉上的風,沒感覺到疼痛,這才試探著睜開眼睛。
然後入眼的便是陳芙那離她鼻尖隻剩兩指的拳頭,蘇虞抽了口氣,眼睛都快瞪成鬥雞眼,懸在嗓子眼的心臟咚咚跳動,嚇得呼吸輕顫。
她側頭看向麵無表情的譚柚,跟見著老母親一樣,身上的力氣瞬間卸去,差點哭出來,“阿柚,你可算來了。”
蘇婉跟在譚柚後麵小跑才追上來。
太學院實在太大了,譚柚今天先她們一步過來,既是辦她自己的入職,也是幫她們三個辦入學。
蘇婉連問帶打聽,才找到人。
原先譚柚跟蘇婉不知道已經互相打起來了,隻當起了口角衝突還在打口水仗拖延時間,誰知道陳芙蓄意挑釁先動手,吳嘉悅也沒慫呢。
等兩人快到的時候,就看見蘇虞一拳頭打在陳芙臉上,將她狗頭打歪幾分!
蘇婉還沒來得及喝彩鼓掌,就見身邊向來做事不疾不徐四平八穩的譚柚忽然大步跑起來。
直到看見陳芙反擊,譚柚趕到,她揚起的深青色衣擺跟發帶還未落下,便已經伸手穩穩攔住陳芙的拳頭,蘇婉才明白譚柚剛才為什麼跑。
她若是晚一點,蘇虞這張臉就廢了。
譚柚視線在蘇虞身上掃一圈,蘇虞懂她的意思,“我沒事,吳嘉悅有事。”
吳嘉悅剛才還掙紮著站起來,本來抖著腿都快起來了,看見譚柚後,又慢悠悠躺回去。
她躺在地上,虛弱地舉起一隻手,氣若遊絲,“夫子……”
好像隨時會咽氣。
譚柚身上向來平和的氣息,就這麼冷下來。
譚柚看向陳芙,可她身為太學院剛入職的博士,再怎麼著也不能公然跟個學生打起來。
陳芙挑釁地視線從吳嘉悅身上收回來,落在譚柚身上,“駙馬,你這是打算為吳能出氣嗎?”
陳芙還攥著蘇虞的衣襟,同時往後抽自己被譚柚握住的手腕。
抽了一下……
沒抽動。
陳芙愣了愣,然後下顎緊繃,咬牙用力抽——
還是沒抽動。
陳芙,“……”
吳嘉悅躺在不遠處看,心道好熟悉的場景……
當初她不知道死活朝夫子揮棍子時,也是這樣。
陳芙連抽了兩下都沒把手抽出來,這才正眼看向譚柚。
譚柚清清冷冷一身書卷氣,甚至連說話聲音都是文人的不疾不徐,但她就這麼握著陳芙的手腕,讓陳芙抽不回去。
“太學院內,公然對同窗拳腳相向,此為一錯。”
陳芙哪裡有耐心聽她說話,一把推開蘇虞,另隻手朝譚柚揮去。
吳嘉悅大吼,“陳芙你敢!”
蘇虞白妔蘇婉三人也是一驚,唯有譚柚,原先什麼站姿,如今依舊是什麼站姿,她甚至另隻手搭在身後,根本沒打算躲。
四人眼睜睜看著陳芙的拳頭朝譚柚抬起,然後又神色扭曲地放下,這才齊齊舒了口氣。
陳芙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左手緊攥的拳頭被迫鬆開,整個人以一種很扭曲的姿勢半站半蹲著。好像如果不是譚柚拉著她的右手,她就這麼躺在地上了。
不知道的外人還以為譚柚在扶陳芙,隻有陳芙本人清楚,她扭成這樣,全是拜譚柚所賜。
譚柚收緊手指力道,捏著陳芙腕子,繼續說話,聲音跟剛才比都沒有絲毫波瀾變化。
“對夫子不敬,甚至企圖用武,此為二錯。”
陳芙怎麼也沒想到,譚柚一個文人能把她捏的死死的。
要不是她咬牙硬撐著,這會兒已經疼的半跪在地上了。
她覺得譚柚就是故意的,剛才蘇虞打她的時候,譚柚沒到,而她要打蘇虞時,譚柚穩穩接住她的拳頭。
這會兒更是對她公報私仇。
陳芙瞪向譚柚,她感覺自己全身的支撐都在被譚柚握著的那隻手上,其餘地方根本使不上力氣,這會兒她光是咬牙忍著疼痛就已經很難了,根本開不了口說話。
然而,譚柚垂眸看她,聲音淡淡
“不知悔改,此為三錯。”
“身為武生,跨學院對文生動手,”譚柚聲音微冷,“此為重錯。”
譚柚鬆開陳芙,將她順勢往後推了一把,“習武為的是保家衛國,而不是重拳朝內。拳頭是為了保護弱者,而不是揮向弱者。”
“你可懂?”
陳芙低著頭,左手握著右手腕子,她也不知道譚柚捏的是哪裡,但手腕上的筋一陣陣發麻提不起力氣,又因為譚柚用了力道,導致這會兒陳芙的右手腕骨隱隱發疼。
譚柚端的人模人樣,還不是用陰損招數傷她,不敢光明正大動手。
“嘴上說的好聽,還不是因為我打了吳嘉悅。”陳芙甩了甩右手腕子,忽然朝譚柚揮起左拳,勾唇笑,“不如比劃比劃,你若打得過我,我就懂。”
譚柚靜靜地看著陳芙,然後陳芙舉起來的左手——
被花青攔下。
花青獰笑著攥住陳芙的小臂,“跟老師比劃比劃?”
花青一手攔著陳芙的拳頭,一手從背後抽出一把戒尺,猛地抽在陳芙左腿上。
如今天氣隻是微涼,大家穿的都不算多,尤其是陳芙作為一個習武之人,外袍裡麵隻穿了件單褲。
花青戒尺抽下去,在場所有人頭皮都是一緊,隨後左腿腿彎隱隱作痛。
太響了。
陳芙痛的悶哼,陰翳的眸子掃向花青。
花青回瞪過去,抬手又抽一下,險些將陳芙直接打跪下。
見陳芙不敢再亂來,同時她帶來的三人趕緊過來將她護住,花青這才收手。
她戒尺輕輕敲著掌心,眼神又凶又沉地環視一圈,“不敬師長,便是這個下場。若是日後誰對我家主子說一句重話,本助教腿給她敲斷!”
助教?!
眾學生們立馬用布包遮住臉,不敢跟花青凶悍的視線對上。
每一個博士都能帶一個助教,或幫忙整理文書資料,或是幫忙管教學生。
花青便是譚柚的助教。
花青威懾了一圈後,顛顛地走到譚柚麵前,恭敬地將戒尺雙手捧著遞給譚柚,“我就說拿著有備無患嘛。”
其實這東西一開始是為吳嘉悅準備的,誰知道吳嘉悅沒用上,今天倒是便宜了陳芙。
譚柚身為博士不好對學生大打出手,但花青可以,所以兩戒尺敲下去,陳芙走的時候腿都是一瘸一瘸的。
陳芙手臂搭在同伴身上,鷹一樣陰厲的眸子盯著譚柚,隨後扭頭離開。
譚柚看都沒看陳芙,更沒拿戒尺,隻是抬腳走到吳嘉悅身邊,撩起衣擺蹲下,蔥白般修長的手指搭在吳嘉悅的腕子上。
“本來學醫術是為了你師公,”譚柚垂眸睨吳嘉悅,緩慢收回手,微微歎氣,“今天全用在你們身上了。”
她學東西從來不是淺嘗輒止,她若是對一件事情有趣,不僅會深入學習把它學明白學透徹,還會連帶著對跟它有關聯的事情一並學了。
比如習武,比如教書,比如醫術。
蘇虞將地上的扇子撿起來,走過來蹲在吳嘉悅身邊,用扇柄輕輕戳了戳吳嘉悅的大腿,問譚柚,“是不是沒救了?”
她道“不如就地埋了吧。”
吳嘉悅瞪蘇虞,蘇虞展開扇麵輕輕扇,眼裡帶笑。
蘇虞最會看譚柚臉色,這會兒見譚柚麵色恢複溫和,便知道吳嘉悅受的都是外傷,看著慘,但其實塗點藥養兩天就好。
譚柚聞言,小臂搭在膝蓋上,側眸看向蘇虞。
“我可沒做錯事情。”蘇虞乖巧認慫,眼睛卻不敢跟譚柚對視,明顯心虛。
“你再想想。”譚柚看她,聲音溫和,但透著危險。
蘇婉走過來,語氣很是不讚同,“阿姐明明看見我跟阿柚了,為何還要激怒陳芙?如果阿柚晚一點,你有多凶險你知道嗎?”
陳芙是不敢下死手打吳嘉悅,畢竟今天隻是試探吳嘉悅在吳思圓心中的地位,但陳芙敢打蘇虞。
陳芙朝蘇虞揮拳的時候滿臉凶相,目露殺氣,很明顯是被激怒了。她拳頭沒個輕重,重怒之下可能會把蘇虞打出個好歹。
剛才蘇虞完全可以拉開跟陳芙的距離,不把自己送入險境,穩穩地拖到譚柚過來,但她還是揮拳朝陳芙打過去。
打的還是臉。
小心思被人看的清清楚楚,蘇虞緩慢地展開扇子,兩手捏著兩邊扇骨,將臉偷偷遮上。
她人藏在扇子後麵,低聲說,“心裡堵著口氣,在看見阿柚的時候,沒忍住上頭了。”
譚柚不在,蘇虞會費力周旋,小心行事。但譚柚出現的那一瞬間,蘇虞就跟看見護短家長的孩子一樣,什麼都不怕了。
陳芙打吳嘉悅,她們幾個心裡都有氣,蘇虞也是沒忍住,用力朝陳芙的臉捶了一拳,算是給吳嘉悅出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