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娜沉默地低著頭,沒有回答。
國王見此,不由微微一笑,自作多情地以為,她待王後這般好,多半是由於愛重自己、從而愛屋及烏的緣故。
又因為剛剛才經曆了勞瑞斯夫人那麼積極進取、恨不得王後立刻死掉的糟糕表現……
突然發現眼前人居然如此質樸,哪怕也曾受過寵愛,卻也始終謹守本分,不胡作非為。
一時間,三分心動化作了十分。
隻覺得對方現在的種種行為,都稱得上是可親、可愛。
理查德國王心生愛憐,當即伸出一條胳膊攬住了唐娜的腰。
然後,他將人摟到自己的懷裡,低頭去親她的嘴。
起初,唐娜驚了下,想要推拒,可想到朱迪安的那些威脅,又不敢掙紮,隻默默忍受。
可國王卻仿佛真起了一些興致,不顧時間地點,竟將身體壓過去,手也開始亂摸起來……
唐娜就再也忍不下去了。
她開始不停地推阻,滿臉驚惶地祈求起來:“陛下,你,你放開我吧!”
可國王誤以為,這隻是另一種邀寵的表現、是欲拒還迎的把戲,便很配合地開始進行安撫。
他在她耳邊熟練地呢喃了一連串的甜言蜜語,誇獎她的靈魂潔白無暇,讚美她的美貌舉世無雙,又說她氣質如女神一般高貴,還哄著她說,不要怕,一定會很溫柔、很溫柔地待她。
唐娜卻根本聽不下去這些。
她適才突然想到,自己目前還在王後的寢殿中,王後待她不薄,若被人看到……心中慌張極了,便直接將兩隻手臂高高抬起,擋在胸前,兩手向前去推,拚命地想將國王往外推開,到了最後,還急出了哭音,大喊:“陛下——!”
理查德國王終於停住了。
他困惑地看著唐娜臉上的淚水,很有點兒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唔,你做什麼呀?不是你自己進宮來的嗎?還是說,你今天身子有什麼不適?天!唐娜,你先彆哭啊。”
唐娜顫抖著肩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如國王所說,正是她自己要求進宮的,因此不知該作何解釋,又羞又愧,一時內心痛苦得快瘋了。
理查德國王的確生性風流。
但一向講究兩廂情願,並不會去強行逼迫一個不情願的女子。
此時,見了唐娜這樣的情態,他就有點兒掃興。
而且,作為一國之君,向來都是被女人們主動投懷送抱的,還從來沒有遭遇過拒絕,心中不免也有幾分不耐和不悅。
他於是語氣僵硬地說:“對不住,我原想不到你其實是不願的,畢竟,你一直以來的表現……”
說到這裡,許是覺得後半句話太刻薄,他就停住了,隻聳了聳肩,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可臉上卻不自主地隱隱約約浮現出一抹嘲諷。
唐娜如何看不懂他的意思?
但她又能怎麼解釋呢?
解釋自己的丈夫朱迪安脅迫自己進宮?
解釋自己是為了弟弟萊文的安危而選擇了進宮?
解釋自己本打算服從的,可卻由於道德感、良心,以及對王後的友情,實在是做不到了……
最終,她無話可說,隻能以手掩麵,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
理查德國王見她這麼難過,更是興致全無。
他雖然平日裡算是個和氣的君主,可畢竟也是有脾氣的,被拒絕就算了,對方還這麼不理不睬地隻是哭,並不來向自己道歉、請求原諒,頓時氣惱起來,乾脆不再理她,悻悻地轉身離開了。
唐娜於是獨自站著哭了一會兒,隻哭得眼睛紅腫,頭都陣陣發暈,才勉強停下來。
她默默在心裡悲傷地想:“我要一直這麼煎熬下去嗎?我現在都成了一個什麼樣的人了啊?”
“在陛下眼中,我是不是已經成了明明做了婊/子,卻偏偏還要裝模做樣的賤/人?”
“王後又會怎麼看我呢?她本來已經把我視作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了,可這個朋友卻與她的丈夫糾纏不清!”
“可恥啊!可恥啊!”
“我還有什麼臉再做她的朋友!我日後又怎麼好意思去陪伴、侍奉她?”
想到這裡,她的心都要碎了。
但哪怕如此,命運依舊沒放過她。
第二天,朱迪安委托宮中內侍送來了一封信。
他在信中很冠冕堂皇地寫道:[夫人,您既然選擇了進宮當差,就理當視陛下的意願為第一要務,怎麼能隨意耍著性子,不敬君主呢?]
唐娜看了信後,內心更加絕望。
她又哭了一場,最終,默默下了個決心,抬手將信擲進了火爐中……
此時,暫且不去提王宮中的這番風波。
隻說盜賊這邊。
庫克羅普斯又有了新計劃。
或者說,他可能打一開始就在籌謀這件事。
卻原來,在此時的社會上,正流行著這樣一股不良風氣——人人都厭棄農村。
因此,貴族們要長年累月地住在城裡,如此,才足夠彰顯出他們地位上的尊貴。
但城裡的消費非常高。
而且,上流社會攀比成風,經常還會出現一些很不必要的巨額花銷。
這就導致……
一些有家底的大貴族尚且能勉強維持體麵的生活;可一些沒什麼家底,或者祖上早把家業揮霍一空的小貴族們,根本沒辦法負擔起在城裡的日常生活。
為了應對這種情況。
有一類獨特的群體便應時而生了。
這類群體通常都是一些小貴族們,在平時無事的時候,他們會選擇返回鄉下居住,美其名曰是度假。
一方麵,是為了節省金錢,控製自己不去亂花;另一方麵,也是趁著‘度假’的時間,趕快搞點兒苛捐雜稅的名目出來,將自己名下的農戶們狠狠一番壓榨,逼迫他們想儘一切辦法、勒緊褲腰帶地交出錢來,以此來聚攏財富。
等到了每年最熱鬨的社交季。
這些人會重新駕著馬車,帶著積攢了(壓榨出)大半年的錢財,高高興興地離開農村,大搖大擺地衝向城裡,再度過上一段紙醉金迷、窮奢極欲的糜爛生活。
及至把錢揮霍一空了。
他們會再次返回鄉下,對農戶們開始新一輪的壓榨,來積攢可供下次揮霍的金錢。
如此,
循環往複,不停輪回。
這麼做的一類貴族,時間久了,在私底下便得了一個統一的稱呼。
他們被稱作燕隼,又叫業餘鷹——小型猛禽,定期遷徙。
庫克羅普斯盯上的正是這麼一個目標:
一位名叫布朗特的子爵。
他目前已經聚斂到足夠多的財富,正準備從鄉下出發,驅車前往王城,參加今年王城的社交季。
與此相比,上次搶劫那個傻小子路易斯的行動,充其量隻能算是個熱身。
而這一次,才稱得上是大行動,是能真正發財的大活兒。
為此,庫克羅普斯鄭重其事地將這次活動命名為奪隼,意為奪取燕隼的財富。
一眾盜賊想到那些財富,都很興奮,具都振臂、握拳、熱烈響應。
事情還沒做成,一個個眼珠子就都已變成了錢幣的符號,還紛紛暢想起發財後的種種享受了。
“奪隼?”
傑米想了想:“這名兒聽著還蠻親切。”
然後,他也不理彆人的反應,隻暗暗地下決心,要趁著這次大型活動,睜大眼睛,仔細地瞧一瞧,務必尋出一個能渾水摸魚、從賊窩中脫身的機會來。
可正當他這麼胡思亂想的時候……
庫克羅普斯又開始喊他了:“傑米,傑米,這次還得看你。”
他側過頭,拿那隻完好的眼睛緊緊盯傑米,一臉不容拒絕的命令口吻:“你想個法子,把那子爵給勾出來,隻要能讓他成功落了單,咱們之後就一切都好說了。”
傑米本想逆來順受,裝得乖一點兒,好讓人放鬆警惕,也方便日後可能會有的一些操作。
可聽了這麼理所當然的一番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肺都要氣炸!
他突然隱約有了個念頭,乾脆借題發揮地發起了火,張嘴就罵了起來:“操,你他媽以為我是誰?出門拉客的嗎?你有本事怎麼不自己去?”
庫克羅普斯愕然看著他,似乎搞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生氣:“唔,親愛的,你這脾氣發得也有點兒滯後吧?”
“真是奇怪?當時擱監獄裡出來,我唯獨扣下你不放的時候,你難道不是早該有所預料了嗎?”
“你以為我是看上你什麼了呀?”
“不正是因為你生得俊、生得好,男裝、女裝都好看嗎?”
“再說,也不是天天都讓你去勾引男人的啊。若是運氣好,咱們能趕上個貴婦小姐,你說不定還可以扮小白臉去騙錢騙色呢。”
“隻是運氣不好,一路碰上的都是貴族老爺……但看在錢的份上,你也彆挑三撿四的了,扮個風情美女,一起來場仙人跳,不也挺好的嗎?又不是沒分你錢、讓你白乾,你現在鬨得是個什麼鬼?”
“行了,彆廢話!”
“再鬨小心我揍你!”
“操!”
傑米早就隱隱猜到自己在這個盜賊團夥中的定位是靠臉了,可被這麼直接說了個明明白白,末了又被威脅,還是很傷自尊。
本來有那麼三分生氣是裝出來的。
可現在,他被說得臉上掛不住,反而真生氣了。
可生氣了也沒用,因為自知打不過。
最後……
他衝過去,狠狠照著庫科羅普斯坐的椅子泄憤地踹了一腳,接著,又置氣般地摔摔打打,一路乒乒乓乓,將好些雜物統統推到了地上,這才揚長而出。
在這個過程中……
庫克羅普斯隻伸著長腿那麼一支,就輕鬆地將椅子給牢牢固定住了。
然後,在一片摔打聲中,他高聲喝問一句:“哪去?”
傑米頭也不回地回答:“我去尋個貴婦小姐,騙財騙色。”
庫克羅普斯嗬嗬一笑,沒有阻攔。
隻是他雖沒去阻攔,卻朝旁邊人使了個眼色,立時有一個盜賊機靈地鑽了出來,接著,快步追上前去監視了。
隨後,庫克羅普斯慢慢回味著剛才的爭執,低低吹了一聲口哨兒。
他頗覺有意思地轉頭同一眾盜賊同夥們說笑:“嗨!都瞧見沒?這小白臉好厲害呀!真是慣得他好大的脾氣,居然都敢指著我鼻子罵了。”
(二)
另一頭,傑米跑出去後,並沒跑遠。
他隻裝著還在生氣的樣子,在周圍溜達了一圈又一圈,趁機將周遭的環境、地勢,還有常住居民們,全都一一地看了個仔細。
由於這些盜賊們都是越獄出來的,且庫克羅普斯等幾個比較知名的盜賊,還上著通緝令。
所以,他們每次找臨時窩點,都會費一番心思。
不能找太好的地方,容易被人識破身份,招來警察;
不能找太偏僻、空曠的地方,萬一被人追捕,逃跑時都沒地方躲藏。
所以,最好的地方還是那些底層貧民的聚居點。
幾條狹窄又肮臟的巷子裡,往往人流密集、魚龍混雜。
擱這裡頭居住的人,全是一些臭要飯的、小偷團夥、下等妓/女、放高利貸的流氓等等,一堆的下三濫!
此外,還有一些不知道從哪跑來的流浪兒童,一個個大腦袋小身子,麵黃肌肉,眼窩凹陷,樣子比流浪狗都不如,整天四處亂跑,翻著垃圾桶找食……
這種地方,彆說警察了。
但凡正常點兒的人都不會來。
於是,傑米一邊溜達,一邊默默觀察,先將一切儘收眼底,又逼自己記了幾條隱蔽的路線。
這麼過了好一會兒後,他才轉身回去。
那個負責監視他的盜賊,見他始終沒什麼逃跑的意思,便一直也沒上前,隻遠遠地綴著。
這時見他往回走了,就也跟著一道回去了。
等回來後,傑米又假裝想開了,似乎還很願意去當那個引開子爵的人了。
庫克羅普斯本來也不容他拒絕,但他若是能主動自然是更好。
於是,忙誇獎幾句,還大方許諾,假如這次買賣成功,一定給他多分錢。
傑米趁機提要求:“你得先給我找個老師過來。”
因為騙路易斯那樣鄉下來的傻小子是不用太費力的。
可若是想把一個子爵給騙住,必然要先下幾分真功夫。
傑米振振有詞地說:“雖則美貌是會起一些作用,可麵對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但凡有點兒腦子的人,應該都會起一些防備之心;但是,你想想呀,假如遇到的這個女人,一看就是屬於和自己同階層的貴族小姐呢?”
庫克羅普斯不禁驚奇起來:“喲,喲,喲!怎麼?你還能扮貴族小姐不成?”
傑米沒什麼好氣地回複:“廢話!要不然我專門提出來做什麼?再說,貴族又有什麼了不起?你既然都打算搶劫貴族了,難不成還以為他們多麼高貴,多麼不可侵犯嗎?反正都要穿女裝,為了計劃順利,要扮就扮個地位高的。”
庫克羅普斯不禁笑了,調侃地說:“我不過隨口說你一句,結果,卻得了你這麼多的教訓。看來,你現在是真不怕我了呀。”
傑米瞥了一眼過去,又一臉虛情假意地說:“你不是待自己人最講義氣的大盜嗎?難道我認真替你做事了,你還要無緣無故打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