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萊文這一刻愕然的表情, 成功娛樂了傑米。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身份危機還沒有解除。
但看著曾經欺負過自己的人流露出這樣措手不及,乃至嚇了一跳的表情……
還是令他心中產生了一種極為微妙的愉悅感。
同時, 如此輕而易舉地打亂了對方的步驟, 又成功促使對方的情緒失控後……
傑米便也隨之冷靜了下來,心想:“很好, 他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我應該能搞得定,況且……”
他暗暗在心裡將這事又重新推演了一番:“我現在的身份是財政大臣剛剛承認的私生子路易斯,不是那個監獄中誰都能欺負的可憐犯人傑米。所以, 哪怕他一定要揭穿我的身份, 也不能憑空瞎說, 先得將證據拿出來,否則, 就是汙蔑!”
“更何況,現在的情況變了……”
“我主動將現成的把柄, 親自送到了他的手中, 難道他真舍得就這麼和我一拍兩散嗎?”
萊文確實舍不得。
假如傑米一直在他麵前拚命隱藏身份的話, 他在產生懷疑後, 思維自然而然地會朝著如何揭穿對方的方向去努力;
可當傑米主動吐露實情後……
出於人性的貪婪, 他反而要考慮起‘手握對方真實身份這一把柄,於我有什麼好處’這樣的利弊問題了。
於是,當傑米放開萊文,轉身繼續去扮演路易斯, 扮演財政大臣的私生子,扮演一個剛剛獲得國王青睞的幸運兒的時候……
萊文果然一語不發,什麼多餘的動作都沒做。
隻是他的目光,卻總是不可避免地去追逐對方的身影。
以至於……
好些紈絝將他認成同道中人, 跑過來同他說了一堆,諸如“德萊塞爾大人的這個私生子生得真是好”這樣的話。
然而,另一邊。
傑米壓根沒再去關注萊文的動向。
在他看來,萊文目前的動向已經可以預料,根本沒必要再為他花費精力。
這位曾經的監獄財務官既然沒有拆穿自己的身份,那麼,所求必然是利益!
在沒能徹底除掉對方之前,隻要給出一部分利益讓他暫時閉嘴就可以了。
這麼一來,給出什麼利益,才是真正需要考慮的問題。
於是,傑米開始忙碌地收集起了身邊的情報。
大概也隻有這時候……
他才會稍稍後悔之前的安逸和懈怠。
“但是,我本來沒打算當一個貴族,隻想要一點兒錢,買個帶院子的房子,種點兒胡蘿卜卷心菜,過個安穩日子。”
傑米毫無情緒波動地回想著曾經單純的計劃。
然後,他又在內心世界中將自己狠狠地批判了一番:“天真!傻逼!在這種狗屎、又不安全的世界裡,你怎麼能輕易放下戒備?!沒有保護的平靜生活,摧毀起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幸好……我如今覺悟得也還不算太晚。”
想到這裡,他甚至有點兒感謝萊文的出現了。
因為正是萊文的出現,才重新喚醒了他漸漸沉睡的危機意識。
傑米又一次開始迫切地想要握住更多的籌碼,來保護自己。
於是,本來隻打算稍稍應付,儘可能低調做人的宴會,就徹底成了他積極拓展交際圈的好地方。
萊文因此很驚訝。
隨便一個招呼,一個笑容,便能同人搭上話;
幾句話之後,一堆人在一起熱熱鬨鬨的樣子,竟像是一群相交多年的好友。
雖然知道這其中必然有著好看相貌的加成,但傑米這種社交能力,尤其是聯想到對方還是底層農民的出身……
“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萊文不禁在心裡反複想:“見了鬼了!這狡猾的小子莫非是隻狐狸變的?他怎麼能做到這些的?怎麼能裝得比貴族還貴族?不可思議!簡直不可思議!”
為此,他甚至還起了一點點兒惜才的心思:“如果他以後能乖乖聽我的話,倒也不是不能一直留著他。”
及至宴會結束……
傑米心中的計劃也漸漸成型,自認差不多也算是有八成勝算了。
當晚,他拿要和朋友們聚會的為借口,跟德萊塞爾夫婦說了一聲,打算外出。
德萊塞爾夫婦本就因他的身世問題,不好對他多加管束,又由於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發現他的為人尚算謹慎,也不是那類容易闖禍、動不動就有辱門風的性格,所以,隻稍稍問了幾句,便利落地同意了。
於是,傑米出了門。
他這邊剛走到大門前,一輛馬車便突兀地駛過來,然後,準確地停在了他的麵前。
萊文從車窗伸出頭來,朝他微微一笑。
傑米平靜地回了一笑後,毫不猶豫地跳上了馬車。
兩人在馬車上都不說話,隻閉著眼睛養神,仿佛是在比著誰更有耐性一般。
隨著噠噠的馬蹄聲,車夫駕著馬車走了好長一段路。
末了,將車停在了一個相對沒什麼人的偏僻地方。
萊文給了一些錢,吩咐這個車夫自己出去找點兒樂子,最好等過了一、兩個小時再回來。
於是,車夫高高興興地帶薪休假去了。
如此一來,
馬車裡就隻剩下傑米和萊文兩人了。
此時,無論是萊文,還是傑米,都還穿著參加宴會時的那身服飾,每一個都算得上是衣著華貴,風度翩翩。
隻是一個年長,一個年少;
一個惡毒陰險,一向欲壑難填,一個詭計多端,不時鋌而走險。
若是有外人來看,這一幕應是很有張力的畫麵。
隻因兩人之間仿佛籠罩在一層奇特的氣場中,而彼此對視時,又仿佛存在著一根由他們二人互相拉扯、以至於逐漸繃緊的線繩。
這種危險的對峙感,能輕而易舉地激起了人內心深處的緊張和不安,令人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放輕,再放輕,生怕一不小心便讓那岌岌可危的線繩‘嘣’地一聲斷裂開來!
“唔,我該怎麼稱呼你呢?傑米?路易斯?”
自認是這場談話的主導者,萊文率先提出了問題。
但傑米完全不想跟著他的節奏走。
他故意一邊低頭去整理衣服的袖口,一邊佯裝出渾不在意的樣子:“嗯,隨你喜歡吧。”
“嗬嗬,你真是讓我驚訝呀,親愛的。”
萊文極力保持鎮定,微笑著慢慢說:“一個囚犯,一個低賤的農民,居然膽大包天地冒充起了貴族……”
然而,傑米並不需要一個保持理智思考的敵人,立刻開始想法子激怒他。
於是,他不僅飛快地打斷了萊文的話,臉上還流露出了一種近乎直白的不耐煩:“拜托,時間有限!這個話題其實可以直接略過了,不瞞你說,我實在沒什麼興趣和你大半夜地坐在馬車裡翻無聊的舊賬!”
萊文果然又驚又怒。
顯然,他來之前必然無數次想像過這次見麵到底該是什麼情景的!
但畫麵無一例外,都是這個被抓住把柄的狡猾小子,可憐巴巴、戰戰兢兢、搖尾乞憐地求自己饒了他、放過他,而不應該是現在這樣……這樣公然反駁自己,還一臉不耐煩!
他有什麼資格不耐煩?
他居然還敢不耐煩!
新仇加舊恨!
連同之前被耍的重重怨氣……
萊文心中的火氣‘噌’地一下全冒了出來,想要發泄的念頭漸漸在腦海中占據了上風。
於是,他實在懶得再去裝什麼風度,索性圖窮匕見,惡狠狠地罵出了聲:“你這個不要臉的小雜/種!婊/子養的小混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他媽當初就不該管你,讓你在監獄裡被那群流氓艸到屁股開花!”
傑米麵無表情,悄悄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萊文見此越大發怒火中燒:“如今,你竟還敢在耍了我之後,這樣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我麵前……”
傑米默默歎氣。
他心想:“我也不想出現在你麵前呀。”
“行吧,反正也是時候算總賬了。”
萊文陰冷地笑著,咬牙切齒地說:“現在!跪下!懺悔!你這次必須死在我的手裡!”
傑米本還在無聊地低頭擺弄著手指玩。
一直耐心地聽著萊文這樣情緒激烈的發泄和辱罵,可及至聽到這句要殺死自己的話,他才開口:“我……”
“先跪下,再和我說話。”
萊文餘怒未消地打斷地說。
傑米皺了皺眉:“不必了吧?我想……”
“跪下!”萊文死死地盯著他說。
“萊文,我……”
“跪下!否則,沒得談。”
“好吧,好吧……”
為了接下來的談話,傑米咬著下唇,略猶豫一下後,就暫時地跪了下去,同時嘴裡還依舊漫不經心地說:“我其實隻是想和你說,我並不會死的。”
萊文直到看見傑米跪下,才滿意地笑了一下,也願意同他繼續交談了。
他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問:“怎麼?這回你又仗了誰的勢?”
傑米仰起頭同他對視,可哪怕是跪著的姿勢,也沒什麼弱勢的覺悟,反而一派坦然的樣子,語氣不緊不慢地回答著:“當然還是你呀。”
“什麼?”
“因為你不會讓我死的。”
“哈,你憑什麼這麼說?莫非你能鑽到我心裡,看到我的想法?”
“那不能,但這其中是有一番奧妙在的。”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