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經一世,她已經想明白了,母親給她這條命,不是讓她作踐自己的,她好好活著才是母親想要看到的,如果母親在天有靈,隻會想要看到她大口吃飯。
她在桌邊坐下,“一碗清粥,一碟素菜即可。”
冰蘭和萌蘭頓時喜出望外,連忙去端吃食來。
用過飯後,舜音起身去了書房。
年年今日鄭恒庸都是一副思念亡妻的模樣,躲在書房裡不肯出來,今年她倒是要去看看他究竟在書房裡如何‘悲傷過度’。
舜音沒有讓人通報,帶著冰蘭和萌蘭徑直進了鄭恒庸的院子。
她在長廊下駐足,遠遠看向對麵的書房。
書房的窗戶沒有關,舜音能看到曲氏、瑤芸和延庭都在裡麵。
他們一家人正坐在桌前用飯,說說笑笑,滿屋子歡聲笑語。
鄭恒庸坐在上首的位置,雖然沒有笑,但臉上不見絲毫愁容,甚至還有心情給曲氏夾菜。
舜音心中酸疼,卻逼迫自己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這一幕。
原來年年她痛苦難挨的這一天,他們一家人過得如此開心。
原來鄭恒庸早就已經將長孫若兒忘得一乾二淨,根本不曾真心實意地懷念她。
舜音手指漸漸攥緊。
鄭恒庸是她的父親,她曾經打從心底敬愛過鄭恒庸。
可她現在已經看透了,鄭恒庸裝的道貌岸然,其實根本就是一個吃軟飯的!
他不但想自己吃軟飯,還要帶著他的外室和子女一起吃軟飯!
鳩占鵲巢,不過如此。
她母親的忌日,他們憑什麼在長孫府裡這般開心?
舜音冷了麵容,抬腳走過去,砰的一聲推開門扉。
屋子裡的人看到她,都愣了一下。
往常這一天舜音隻會知情識趣的躲起來,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裡。
滿屋子的歡聲笑語頓時化作了默默無聲的尷尬。
曲氏第一個反應過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用‘你這孩子真不懂事’的語氣說:“舜娘,你怎麼過來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來打擾你父親麼。”
鄭恒庸冷哼一聲,重重放下筷子。
他雖然什麼都沒說,但已經把責怪都寫在臉上。
如果是以前,舜音已經善解人意地退下了。
瑤芸附和道:“妹妹,你明知道父親今天心情不好,不想看到你,你如果沒有什麼大事,就不要出現在父親麵前了。”
舜音垂目看了一眼滿桌的雞鴨魚肉,淡淡道:“我倒是沒看出來父親哪裡心情不好。”
鄭恒庸臉色難看了幾分。
曲氏趕忙道:“你父親本來不想吃飯的,是我覺得他現在年紀大,不吃飯會傷了身體,才自作主張給你父親準備了這一桌子菜。”
延庭在旁邊插嘴,“我們好不容易才把父親哄開心的,你還是快些離開吧。”
舜音笑了一下,這一家子配合的嚴絲無縫,還真是狼狽為奸慣了。
“既然父親如此思念娘親,那我就更要留下來了。”舜音有恃無恐地在矮炕上坐下,冷眼看著麵前的一家人,抬眸望向鄭恒庸,“父親,娘親忌日這天闔府上下隻有你我二人最是傷心,我們該待在一處。”
鄭恒庸睨了她一眼,用鼻孔出氣,“我看到你就會想起若兒,我不想看見你。”
舜音眼睫顫了顫,心像被針紮了一下,疼痛而酸楚。
可她就是來直麵這些痛苦的,鄭恒庸畢竟是她的父親,若是不多疼一疼,她又如何狠得下心來。
“父親,您可還記得娘親的長相?”舜音輕撫了一下臉頰,“說來奇怪,大家都說我跟娘親長得有幾分相似,可我卻從來沒有看到父親對著我這張臉流露過半點思念之情。”
與之相反的,是厭惡。
舜音從很小的時候起就經常看到鄭恒庸對著她莫名露出厭惡的神色,就好像在透過她看著什麼人。
鄭恒庸身體僵了一下,沉眸道:“若兒已經不在了,我就算想她,她也回不來。”
舜音笑了一下,“我聽說娘親當年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名門貴女,貌美又身份尊貴,從她及笄起,提親的人就快把長孫家的門檻踏破了,那麼多王孫貴侯家的公子想要迎娶她,可她卻偏偏挑中了你這個家道中落的落魄世族子弟……”
“閉嘴!”鄭恒庸怒拍了一下桌子,臉色難看的厲害,特彆是聽到‘家道中落’這幾個字。
舜音知道他不愛聽。
可他越不愛聽,她就越要說。
“當時父親即使是入贅,大家也都說是您高攀,很多人羨慕您,父親,您應該覺得很幸運吧?”
鄭恒庸咬緊牙關,一個字都沒有說。
舜音垂目淺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遮住唇邊涼薄的笑意。
這些話對於鄭恒庸來說無異於是極為刺耳的。
當年鄭家落魄,鄭恒庸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努力贏得長孫若兒的芳心。
當時長孫若兒選他,他當然開心。
可時移世易,當鄭家渡過危機,他過慣了好日子,就漸漸心緒不平起來。
每當有人提起贅婿的事,他就覺得難堪,認為彆人是在嘲諷他。
久而久之這股怨氣被他投放到長孫若兒的身上。
他開始在心裡埋怨長孫若兒、埋怨長孫家,覺得這份屈辱是他們給他的。
鄭恒庸呼吸越來越粗重,卻隻能強忍怒火,其餘人等更是臉色難看,整間屋子再也不見了剛才的歡愉氣氛。
舜音相信,他們應該再開心不起來了。
她目的達到,滿意地站起來,慢悠悠道:“父親,你們慢慢吃,女兒告退了。”
舜音推門走出去,留他們一家子對著一桌子飯菜食難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