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醉白騎著馬,帶著大批聘禮,速度極慢的往長孫家走,街道上比往日要安靜許多。
大家都在議論著昨夜的事,人心惶惶,不敢大聲喧嘩。
來到長孫府,墨醉白抬頭看了一眼牌匾,才邁步走進去。
墨醉白帶著這麼多箱東西,一路聲勢浩大,消息早就傳進了府內,大家都等在大堂裡。
長孫雄雖然心裡對這段婚事感到彆扭和不平,但這樁婚事終究是舜音選的人家,他也不好遷怒到墨醉白身上,隻能客客氣氣的讓人把墨醉白請進了門。
曲氏和瑤芸昨晚笑到半夜,睡得太晚,現在臉上都頂著兩團烏青,看到墨醉白帶來這麼多聘禮,臉就更黑了。
長孫家雖然家大業大,但長孫雄向來不貪臟、不多占,對送禮的人一概拒之門外,還勒令全家都不許收禮,所以她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好東西,可這些東西跟她們無關,都是舜音的。
不管她們臉有多黑,那些聘禮還是一擔又一擔的往屋裡抬。
長孫雄強撐著跟墨醉白客套了幾句,但還是難以接受這個孫女婿,聽說他們半個月後就要成婚的事,更是難以控製情緒,哽了半晌,到底不好違抗聖命,找了個身體不舒服的理由回房去了。
曲氏和瑤芸看著這成堆的聘禮,早就妒忌的眼紅,不想再繼續看下去,拉著鄭恒庸跟著悻悻離開了。
庭院裡隻剩下舜音和墨醉白,丫鬟和護衛門都等在門口,因為墨醉白九千歲的身份,倒是不必擔心孤男寡女會傳出什麼閒話,因此免去了許多麻煩。
兩人相顧無言的站了片刻,墨醉白目光落在舜音繡著海棠的裙擺上,舜音則盯著他的麵具發呆。
墨醉白低咳一聲,打破平靜,指著院子裡堆得滿滿的箱子,“左邊的聘禮是陛下準備的,右邊的聘禮是我準備的,如果不夠,我還可以去添置。”
“夠了。”舜音趕緊點頭,再多這院子恐怕就放不下了,上輩子,蕭從恕一個堂堂世子爺,送來的聘禮都沒有這一半多。
她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紙,遞給墨醉白,“你上次讓我寫的,我已經把需要的東西都寫在上麵了。”
墨醉白看著寫滿字的滿滿兩頁字,委時好奇她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到這麼多東西。
他將紙對折,放入懷中。
“陛下看我們成婚時間匆忙,擔心我們準備不過來,說喜服可以由宮裡的繡娘趕製,你是想讓宮裡的繡娘來做,還是用你紙上寫的工坊來做?”
成婚隻有一次,舜音當然要選最好的,“宮裡的繡娘。”
墨醉白頷首。
“除了紙上成婚時需要的東西,還有一些需要你在婚前準備的。”舜音掰著手指數,“梳子、浴桶、木盆……還有沐浴用的香料,這些東西我都要全新的,由我帶過去不方便,你提前幫我備好。”
墨醉白這個時候才有了自己以後要跟眼前女子同住同宿的認知,意識到他的院子裡要多一個女主人的事實。
他不自在地動了動。
舜音絮絮說了不少事,墨醉白無不答應下來,待公事公辦的談完成婚事宜,兩人又沉默地站了片刻。
舜音抬頭看了看天,乾巴巴問:“快到晌午了,你要留下用飯嗎?”
“不了。”墨醉白頓了頓,不太自然道:“我還有事要忙,先回去了。”
舜音點點頭,眼眸清澈,極其靈動,“那……成婚那日見?”
墨醉白眸色微頓,回過神來,匆匆點了點頭。
舜音莫名覺得他耳尖有點紅,可來不及細看,他已經飛快轉身離開了,走得極快,就像身後有洪水猛獸追著他一樣。
舜音輕輕戳了戳臉頰,忍不住懷疑人生,“我有這麼可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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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漸近,長孫雄不得不接受事實,緊鑼密鼓的準備起來。
他親力親為,親自操辦婚事,買東西像不花錢一樣,樣樣都要挑最好的,反正就是不能讓舜音受丁點委屈。
曲氏眼看著庫房裡的銀兩越來越少,心頭像滴血一樣,有心想勸兩句,可每次話到嘴邊都沒敢說,這些錢財都是長孫雄的,長孫雄這些年來久在邊關,基本沒有花銷,現在頭一次要花錢,他們根本沒有資格阻止。
如果隻有長孫雄如此便罷了,偏偏慶陵帝也不知道是著了什麼魔,賞賜像流水一樣搬進長孫府,每天換著花樣的賞賜舜音,今天說長孫雄有功要賞,明天說舜音心地善良要賞,後天懶得找理由,直接說自己心情好,所以要賞,反正看到什麼好東西,慶陵帝都要賞賜過來給舜音。
府裡整天都熱熱鬨鬨的,舜音的嫁妝越攢越多,漸漸院子裡都快堆不下了,想到舜音出嫁時的轟動場麵,曲氏和瑤芸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她們再也不見了之前的幸災樂禍,每天都在為那白花花的銀子心疼,短短半個月對她們來說幾乎是度日如年。
特彆是瑤芸,她向來喜歡跟舜音一較高下,她覺得她們同是長孫府裡的小姐,出嫁的時候如果嫁妝相差太多,會顯得很難堪!為此心焦不已。
婚期前三天,曲氏和瑤芸再也忍不了,相約一起去了舜音的院子裡。
舜音正在看宮裡剛送過來的鳳冠霞帔,喜服繡工精美又華麗,極為奪人眼球,頭冠上麵的珍珠足足有雞蛋大小,明亮耀眼,這套鳳冠霞帔簡直不輸皇室成婚的規格,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曲氏和瑤芸剛邁進門就被晃了眼,半晌都沒說出話來,她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大顆的珍珠,光這一顆珍珠恐怕就價值連城。
曲氏咽了咽口水,勉強笑了笑,扭著身子走進去,“舜娘,你在忙呢?”
舜音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連眼睛都懶得抬一下,仍專注的看著手裡的頭冠。
曲氏對她愛搭不理的態度有些不悅,但舜音最近一直這樣,油鹽不進,她也隻能忍了。
舜音確認鳳冠霞帔樣樣滿意後,讓冰蘭放到了櫃子裡。
瑤芸目光一路跟過去,直到櫃門關上才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眸光轉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曲氏在桌邊坐下,先對舜音噓寒問暖了幾句,又像模像樣地如同母親一樣叮囑舜音婚後要注意的事項,但說的都是些諸如‘孝敬長輩’之類冠冕堂皇又無用的話,末了還故意說了一句,“房中事本來也應該由我來教你,但九千歲應該沒辦法與你行房,我就不說了。”
舜音不得不承認,曲氏的臉皮真是及其厚的。
她靠坐到椅背上,雙手交叉在胸前看著她們,倒是想看看她們到底來做什麼。
曲氏繞了這麼一大圈子,才終於說到此行的目的,“舜娘,這幾年府中虧損,花銷太大,沒剩多少銀子,你看陛下給你賞賜了這麼多金銀財寶,你的嫁妝已經足夠了,不如家裡就少出點,你勸勸你外公,畢竟你出嫁之後,咱們府裡剩下的人還要繼續生活……”
舜音打斷她,“都花銷在哪裡了?要不要我找來的賬本,趁著外公在家,我們一起對一下賬?”
曲氏和瑤芸神色一慌,對視一眼,瑤芸連忙阻止,“妹妹,一家人哪用分的那麼清楚,總歸都是家裡人花的。”
長孫雄常年不在府裡,幾乎沒有花銷,舜音以前從來不穿華貴的衣裳,就連首飾也都是讓瑤芸先挑,自己隻有幾根樸素的簪子,銀兩自然不是他們花的,如果真的對起賬來,曲氏恐怕不好交代。
舜音撥了撥耳邊的頭發,閒閒散散的看著她們,懶得現在跟他們算這些舊賬,等時候到了,她再一筆一筆跟她們清算。
曲氏臉色訕訕,頓了頓才又揚起笑臉,接著把話說下去,“九千歲深受陛下寵愛,你嫁過去定然吃香的喝辣的,不會少了吃穿,不差這點銀子,你看你的嫁妝那麼多,陛下又賞了這麼多好東西,你不如把陛下賞賜的東西也留下一部分,就當做貼補家用,你父親一定會開心的,屆時你孝順的美名遠播,大家都會稱讚你的。”
舜音心裡冷笑一聲,曲氏又想用這些虛名誆騙她,她麵上卻不顯,故意問:“你們覺得我留下多少合適?”
曲氏和瑤芸眼看著有希望勸通她,皆是神色一震,眼睛裡漫上明顯的喜色。
瑤芸迫不及待的獅子大開口:“家裡這麼多人,最少也要留下一半!”
“哦。”舜音神色不明地望向曲氏,“你覺得呢?”
曲氏被她看得有些心虛,琢磨了一下,道:“要不隻把陛下賞賜的東西留下一半?”
舜音彎唇一笑,聲音沒有絲毫猶豫,“陛下給我的嫁妝,一件也不能少。”
瑤芸不服,“那就把長孫府的東西都留下來!”
“母親留下的嫁妝全都是我的,還是誰都彆想動。”舜音語氣沒有起伏,說出口的話卻句句剜心,“對了,外公說倉庫裡的金銀首飾和古玩玉器也全都給我做嫁妝,成婚那日我都要帶走。”
曲氏和瑤芸頓時眼前一花,那裡的首飾可足足有十幾箱,古玩玉器更不用提,每一個都價值連城,比銀子值錢多了!他們這是要活活把長孫府掏空啊!
曲氏變了臉色,想也不想就道:“不行!”
舜音看到曲氏端出這副當家主母的架勢,忍不住笑出了聲,“你說的不算。”
曲氏頓時氣急敗壞起來,“這個後宅現在由我做主,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她舍不得那些銀子,這件事上她一定要據理力爭!他們籌謀多年,不隻為了長孫雄的爵位,還為了繼承長孫家的家產。
舜音掩唇而笑,“你有什麼資格說不行?是靠站在你那一邊的鄭家人和曲家人,還是靠府裡上下被你拉攏的丫鬟和奴才?你這些年費儘心思討好的這些人,我輕飄飄一句話就能趕出去。”
曲氏未料舜音早就看破了她的小心思,更沒料到她會這樣直白的說出來,一時麵色難堪,驚恐萬分。
她張了張嘴,再也不見了剛才的氣勢,呐呐道:“舜娘,你這說的哪裡話……我就是隨便說說。”
瑤芸急道:“你難道要把那些東西全都帶走嗎?”
“當然,如果清點的時候被我發現少了哪樣……”舜音目光在曲氏頭上的蜻蜓玉釵和瑤芸手腕上的鑲金翡翠鐲子上掠過,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可彆怪我不客氣。”
曲氏和瑤芸頓時打了一個哆嗦,表情僵住。
舜音剛才的眼神明顯就是在告訴她們,她清楚的知道哪些東西是屬於她的,如果她們敢偷藏,她一定能察覺!
舜音現在有慶陵帝和長孫雄兩個強大的靠山撐腰,她們即使心裡再不舍得那些珠釵玉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招惹她,畢竟這件事如果鬨大了,她們說不出理來。
眼看希望破滅,還賠了夫人又折兵,曲氏和瑤芸心裡又是後悔又是氣,整個人鬱結起來,語氣漸漸變酸。
瑤芸陰陽怪氣地開口:“妹妹,我這幾日輾轉反側,怎麼都想不通你為什麼會選擇墨醉白?”
這話倒是不假,她至今都不明白舜音那天到底是怎麼想的,墨醉白毀容又身有隱疾,可以說是要長相沒長相,要臉麵沒臉麵,甚至連做個真正的男人都做不到,除了權勢和慶陵帝的寵愛,分明是一無所有。
舜音卻不願多答,隻道:“人各有誌,我選的自然是我想選的。”
瑤芸心裡哼笑一聲,虛情假意的抹了抹眼角,“妹妹,虧你還如此雲淡風輕,我這幾天想起這件事就忍不住發愁,想哭的心都有了,你說你好好一個名門之女,怎麼就要嫁給一個……不完整的男人!哎,我都不好意思說,你應該明白的。”
舜音用白瓷杯蓋輕輕撇了撇杯裡漂浮的茶葉,淡淡道:“沒什麼不好,至少不用跟後宅裡的女人鬥來鬥去,也不用時刻低防著夫君會在外麵養外室,畢竟外麵的狐媚子那麼多,枕邊人又不知道是個什麼吃裡扒外的東西,想想都覺得心累。”
曲氏身體一繃,莫名覺得舜音說的是她和鄭恒庸,可舜音明明不知道她曾經是鄭恒庸外室的事,應該不是在諷刺她,但她總覺得舜音這話是意有所指,還是朝著她和鄭恒庸來的,一時之間琢磨不透,心裡打起鼓來。
瑤芸不肯輕易放過舜音,繼續假裝關切道:“妹妹,咱們長孫家有頭有臉,我本來以為你自知這樁婚事……不儘如人意,會低調一些,不想你竟然這樣大肆鋪張,可婚禮辦的越隆重,背後嘲笑你的人就越多啊!”
舜音抬眸看她,“先生教書的時候你是沒有認真聽嗎?我自己選的夫婿,怎麼能叫做不儘如人意?我這應該叫天遂人願才對。”
瑤芸驀地想起那日公子們當眾求娶舜音的事,還有蕭從恕承諾一生隻娶舜音一人的事,舜音確實不是沒得選,而是在一眾好郎君裡選了墨醉白,這樁婚事的確可以說是遂了她的心願。
瑤芸妒忌湧上心頭,再也不隱藏心中的惡意,“妹妹,光你覺得好沒用,要大家覺得好才行,現在大家恐怕早就在背後笑岔氣了。”
“誰敢笑我?”舜音悠悠勾了勾唇,看了瑤芸一眼,意有所指道:“現在放眼整個京城,貴女們能嫁的最好的郎君就是蕭從恕,可他是我不要的,以後誰挖儘心思想嫁給他,都要被我踩進泥裡。”
瑤芸臉色白了白,就好像自己這幾日日思夜想的事被舜音發現了一樣。
她夢寐以求的,卻是長孫舜音棄如敝履的,這一認知讓她臉色變了又變。
她這兩天一直在背後偷笑,覺得自己以後無論嫁給誰都贏了長孫舜音,可如今卻發覺她費儘心思想要去搶奪的,根本就是長孫舜音挑剩下的。
……
曲氏和瑤芸灰溜溜的走了,誰也沒撈到半點好處。
離開的時候她們甚至忍不住懷疑,莫非嫁給墨醉白真的是一件極其幸福的事?不然舜音麵對她們的挑釁,怎麼絲毫不為所動?
走到半路,瑤芸再也忍不住,氣得使勁跺了跺腳,“娘!這府裡都要被掏空了,我成婚的時候還有嫁妝麼!”
曲氏咬牙道:“先忍一時,等她離開長孫府,以後這府裡還不都是我們說了算!我們好日子在後頭呢,以後總有機會讓她好看!”
瑤芸一臉不快,被曲氏哄著回去了。
晚上回去後,她們不得不把這些年偷用的首飾都放了回去,她們每放一件精致名貴的首飾,就覺得心頭滴了一滴血。
她們夜裡輾轉難眠,半點睡意也沒有。
曲氏心裡窩火,看著旁邊呼呼大睡的鄭恒庸,氣得在他胸口用力捶了一下,然後趕緊閉上眼睛,背過身去裝睡。
鄭恒庸不明所以的醒過來,揉了揉胸口,疑惑地左右看了看。
曲氏裝作悠悠轉醒的樣子,轉過身來,溫柔小意地靠過去,聲音關切:“怎麼了?是胸口疼麼,我給你揉揉。”
曲氏在鄭恒庸胸口揉了幾下,鄭恒庸不疑有他,拍了拍她的手,十分受用的樣子。
曲氏一邊揉一邊委委屈屈把事情經過說了,最後抱怨道:“我和女兒實在是憋屈,恒庸,這個家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們說了算啊。”
鄭恒庸打了個哈欠,敷衍道:“快了快了。”
他閉著眼睛又睡了過去,不一會兒就打起呼嚕。
曲氏惱怒的咬了咬下唇,氣得背過身去,用了踹了他一腳。
住在隔壁院子裡的瑤芸同樣是睡不著的,輾轉難眠,她隻要閉上眼睛,眼前就是舜音那套耀眼奪目的鳳冠霞帔。
她自知一輩子也穿不上那樣鳳冠霞帔,心中妒恨到了極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