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音幼時,常常被外公抱在馬上學射箭,她雖然不會武功,箭法和騎術卻是一絕,不然她上輩子也無法一箭射死蕭從恕。
她看著眼前的汗血寶馬,動作利落的翻身上馬,她還沒坐到馬上,血雁就開始搖頭晃腦,不斷地撂蹄,差點把舜音摔下去,舜音死死抓住血雁的馬鬃,勉強坐了上去,勒住了韁繩。
貴女們緊張的看著她,看著發狂的血雁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花明疏伸著脖子張望,眼中滿滿都是擔心。
看台上的眾人時刻關注著這裡的動向,都在竊竊私語。
“這個長孫舜音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樣的烈馬,她竟然也敢騎,若是摔出個好歹來,簡直得不償失。”
“真是胡鬨,這些小女子不老老實實的呆在閨房中繡花,跑出來騎馬做甚,她們隻學了一點皮毛,就以為自己夠能穩得住烈馬了,我看她就是嫌自己命大!讓她吃個教訓也好,以後好長長記性。”
“要不還是提前把太醫叫過來吧,免得出了意外,那麼漂亮的一張臉蛋,傷了可惜了。”
……
墨醉白沒聽到大家的談話,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舜音的方向,做好了隨時救她的準備,同時心裡卻也篤定的知道,她一定能行。
舜音對牽馬的小廝點點頭,小廝謹慎的鬆開了手。
幾乎小廝一鬆手,血雁就發瘋一般朝前奔去,耳朵朝後,馬蹄噠噠的響著,是一副勢必要把人從背上甩下去的架勢。
狂風呼嘯而過,舜音耳邊全是風聲,她手心冒汗,死死拽著韁繩,努力控製著血雁往前行的方向。
蕭綠嫣在後麵大笑出聲,“不自量力!等會我可不救你!”
血雁奔跑了一段,突然高高的揚起前蹄,嘶鳴了一聲,舜音摔在馬腹上,痛得臉頰皺成一團,手卻依舊緊緊抓著馬鬃和韁繩,被血雁馱著繼續往前狂奔。
周圍傳來大家的驚呼聲,大家心驚膽顫的看著這一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大家一顆心提到了胸口,他們像不認識舜音了一樣,震驚又詫異。
剛才說風涼話的那些人全都閉了嘴,他們這些男子尚且沒有這樣的勇氣,哪裡好意思去嘲笑舜音。
墨醉白劍眉擰緊,目光緊緊盯著舜音,翻身上了烈陽的馬背,飛快打馬朝舜音而去,卻沒有伸手幫忙,隻是不遠不近的綴在她身後,默默守著她。
舜音咬緊牙關,胳膊和腿一起使勁,用儘全身的力氣重新爬回馬背上,她猛的呼出一口氣,意識到想要用普通的方法馴服血雁是根本不可能的。
馴馬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任由它折騰,等它折騰累了,它自然就屈服了,可這一招用在血雁身上肯定不行,血雁性子桀驁不馴,肯定不會輕易屈服,恐怕直到比賽結束它都不會順從。
她在腦中飛快的思索著,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控製住血雁?
蕭綠嫣一邊策馬往前走,一邊回頭張揚的大笑,“我用了三個月時間才馴服的烈馬,你以為你能一朝一夕馴服它麼?實話告訴你,我們北漠最厲害的馴馬師都馴服不了它,你不可能比馴馬師更厲害。”
她的聲音回蕩在草場上,大家不由都替舜音捏了一把汗。
舜音眼睛動了動,不但沒怕,還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蕭綠嫣說得對,她不是馴馬師,不可能這麼快馴服一匹認了主的馬,所以她要做的不是馴馬,而是要穩穩的坐在馬上,直到比賽結束,血雁隻要暫時聽她的話就夠了。
想要讓血雁聽話,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血雁以為她就是它的主人,隻要能暫時迷惑過血雁就可以了,畢竟馬有視覺盲區,難以看到正後方,根本看不到馬背上坐的人是誰,而且兵營裡的馴馬師傅曾經告訴過她,馬並不是靠眼睛來認人的,它認不出人的長相,他是靠聲音和嗅覺做出簡單的辨認,來認出主人。
舜音很快想出了對策,她坐在顛簸的馬背上,努力抓緊手裡的韁繩和鬃毛,借此穩住身形,抬頭看向蕭綠嫣。
蕭綠嫣觸及到她的目光,像故意展示一般,打馬飛快地往前走,儘情展示著自己高超的馬術,神色間滿是洋洋得意的神色,仿佛她已經贏了比賽一樣,十分猖狂。
舜音不為所動,默默看著她,細細觀察著她的動作。
蕭綠嫣騎在馬上,右手緊緊勒著韁繩,左手高高揚著馬鞭,習慣性的抽打馬屁股的位置,每一鞭都又狠又快。
舜音突然想起來,蕭綠嫣是個左撇子,習慣用左手。
她繼續觀察,蕭綠嫣雙腿緊緊夾著馬腹,時不時用雙腳擊打馬腹,偶爾還會抓一下馬鬃,她的鞭子總是高高揚起,再狠狠落下,她似乎還有一個小習慣,每隔一會兒就會拍一下馬的頭部。
舜音抿了下唇,心中有了決定。
本來她怕激怒血雁,是不敢碰觸血雁的頭的,現在卻改變了想法。
她模仿著蕭綠嫣的動作,改用左手揚鞭,夾緊馬腹,抓了一下血雁的馬鬃,高高揚起鞭子,順手拍了一下血雁的頭部。
很快有了效果,血雁狂奔的動作稍微慢了一點,可是卻沒有停下來,它仍然甩頭擺尾,似乎很煩躁的樣子,但是不再試圖把馬背上的人甩下去。
舜音想了想,忽然想起馬對氣味很敏感,它應該能聞出來她的味道跟蕭綠嫣的味道是不一樣的。
舜音眸光流轉,倏然想到什麼,她用一隻手拽緊韁繩,飛快把耳璫上的丁香花摘了下來,微微俯下身去,把丁香花掛到馬嚼子上,馬嚼子靠近馬的鼻子和嘴部,可以阻礙它辨認出馬背上之人的氣味。
這次果然效果良好,舜音按照蕭綠嫣的動作和習慣駕馭了一會兒,血雁漸漸不再發狂的向前奔跑,一點點平靜下來。
舜音回憶了一下蕭綠嫣剛才停馬的姿勢,試著按照蕭綠嫣的姿勢勒住韁繩,血雁果然聽話的停了下來。
舜音心中一喜,調轉馬頭,原地跑了兩圈。
她揚著馬鞭,策馬往前行去,綠茵茵的草地上,馬蹄肆意向前,微風吹拂在她的麵龐上,她迎著風策馬奔騰,裙擺微微揚起,發髻上的絛帶在空中隨風飄蕩著,襯得她眉目如畫。
周圍傳來眾人的驚呼聲,大家完整看到她馴服血雁的整個過程,忍不住激動的鼓起掌來,雖然他們不知道舜音是怎麼做到的,但是能這麼快控製住馬匹,簡直是匪夷所思。
這樣的舜音是他們從未見過的,她既不是他們印象中那個‘行走的女誡’,也不是他們以為的嬌嬌貴女,這一刻他們才認識到,舜音是將門以後,她可以嫻雅守禮,也可以瀟灑英氣。
墨醉白騎在馬上,看到這一幕,嘴角噙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看向舜音的目光裡全是深不可見的溫柔。
蕭從恕嘴唇擰緊,悵然若失的坐在人群裡,直直地看著舜音的方向,移不開眼睛。
他聽著周圍雀躍的歡呼聲和誇讚聲,心裡複雜的情緒再次翻湧了上來,他從來不知道她會騎馬,還如此英姿颯爽,就像他從不知她會射箭一樣。
他們的上輩子像個笑話,她不知他的陰謀算計,他也不知她的率性、倔強和倨傲。
蕭從恕臉色漸漸轉為陰沉,周身的氣場冷了下去。
他還不知道她真正愛的人是蕭晏琅!
……
蕭綠嫣聽到眾人的歡呼聲,詫異的回頭望去,待看到血雁順從的被舜音騎著,頓時愕然失色。
她看向舜音的目光近乎驚恐,聲音變得尖銳起來,“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馴服得了血雁!”
舜音含笑看著她,抬手摸了摸血雁。
蕭綠嫣氣得發狂,當即叫了一聲:“畜生不愧是畜生,這麼快就忘了主子是誰了,長孫舜音,你能讓馬聽話又如何,我們要比的是獵到的獵物有多少,你的是箭數,現在比賽才剛開始,你彆笑得太早!”
她深受刺激,打馬就衝進了林子裡,氣勢洶洶,眼中燃燒著勢在必得的光,其他貴女見舜音沒事,也不再耽擱,紛紛跟了過去,在林子中四散開來。
墨醉白騎馬過來,跟舜音並肩而行,陪著她一起往林子裡去。
“想射什麼?這林子裡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野獸,你如果想在數量上取勝,可以挑些簡單的。”
舜音彎唇,指了指蕭綠嫣的方向,“她。”
墨醉白疑惑的歪了下頭,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不過他很快就找到答案了。
舜音打馬過去,不緊不慢的跟在蕭綠嫣後麵,神態悠閒,隻一直盯著蕭綠嫣,不去找獵物,看起來不像是來狩獵的,反而像是來逛林子的。
蕭綠嫣看中一隻野兔,立刻抽出箭羽,搭箭彎弓。
她以為舜音跟在她身後是為了跟她搶獵物,所以回頭挑釁的看了一眼舜音。
舜音彎著唇角,不急不徐的抽出一支箭,架到了弓箭上。
蕭綠嫣立刻急了起來,她轉過頭盯著那隻灰色的兔子,毫不猶豫搶先把手裡的箭射了出去。
舜音幾乎同一時刻射出手裡的箭,不過不是射向那隻兔子,而是射向了蕭綠嫣的那隻箭。
她拉緊弓箭,動作乾淨利落,沒有絲毫拖遝,她目光如炬地盯著遠處蕭綠嫣那支箭,雙眸亮如黑曜石。
墨醉白明白過來她想做什麼,不由笑了一下。
兩支箭在半空中相撞,蕭綠嫣的箭被打落在地,野兔受到驚嚇,立刻跑進了林子裡,很快消失不見。
蕭綠嫣錯愕萬分,動怒的看向舜音,胸腔怒火翻騰。
她不止氣舜音打落了她的箭,還驚訝於舜音的箭術,心裡又驚又妒。
舜音能輕而易舉的將她的箭打掉,這就意味著舜音的箭術在她之上,舜音的箭又快又猛,不但速度比她快,射箭的力量還足。
她看了一眼舜音細瘦的胳膊,沒想到那麼細的胳膊,竟然能爆發出這麼大的力量。
現在她才發現,是她低估了舜音。
她沉了沉麵色,不敢再掉以輕心,繼續打馬向前,神色繃緊的尋找下一個獵物。
舜音和墨醉白依舊不遠不近的跟在她身後。
墨醉白側頭問:“你這是何意?”
舜音看著前麵的蕭綠嫣,輕輕笑了一下,“我本就不想跟她比,是她非要我下場參與比賽,相比起贏過她,我更想看到她一隻獵物也獵不到。”
蕭綠嫣驕傲自負,整日把自己是北漠王爺的女兒掛在嘴邊,如果北漠王爺的女兒連一隻獵物都獵不到,丟的隻會是北漠的臉麵。
舜音並不想跟蕭綠嫣掙來搶去,因為這輩子她不想跟蕭家人產生任何聯係,哪怕被一起提及她也是不願意的,她如果認真跟蕭綠嫣較量,無論輸贏,都會成為大家在背後議論的對象。
墨醉白無聲淺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箭,“你這箭術是如何練成的?”
“邊關人煙稀少,野獸也少,彆的沒有,就大雁飛鳥多,我小時候學射箭的時候,外公都是讓我對著那些大雁飛鳥射,它們長著翅膀,飛得極快,久而久之我就練出了極快的射箭速度。”
墨醉白想象著小小的舜音,對著天空射箭的樣子,不由露出笑容,“原來如此。”
接下來,蕭綠嫣又看中了幾隻獵物,每每把箭射出去,都會被舜音的箭擊落。
蕭綠嫣被她氣得差點罵人。
舜音一派氣定神閒的姿態,射出的箭卻從無落空,箭箭必中,這比打獵難多了,可她竟然做到了。
蕭綠嫣終於明白舜音的意圖,也終於意識到了舜音的厲害,她臉色難看至極,射箭和騎馬都是她最擅長的,她一直信心十足,舜音在這個領域打敗她,令她心慌到了極點。
舜音心情不錯,盯著蕭綠嫣臉上不斷堆積的怒容,手裡拿著一支箭羽輕輕轉著,神態自如。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墨醉白沒有打獵,隻陪舜音騎馬,沿路欣賞的周邊的林景,不過他最喜歡看的還是舜音射箭時的淩厲目光。
舜音長相偏柔,射出的箭卻淩厲而強大,這種極強的反差感,令人怦然心動。
墨醉白垂了垂眸,看了一眼馬上掛的皮囊,轉頭問:“渴不渴?”
舜音搖頭,“不渴,我想吃桃子,可惜這林子裡沒有桃樹。”
墨醉白往四周看了看,指著西南角,“那裡有李樹,我們等會摘點,桃子等回去再吃吧。”
蕭綠嫣聽到他們的對話,氣的火冒三丈,他們是來郊遊的麼,竟然還有閒情逸致找桃子!
眼看著比賽的時間已經過半,她的馬背上卻依舊空空如也,連一隻獵物也沒有,她不由急了起來。
長孫舜音就是在跟她作對!她自己不想贏,也不允許她贏。
這無異於是對她的羞辱,舜音用淩駕於她之上的箭術對她進行了碾壓式的折磨,舜音就是在告訴她,她比她強,卻不屑於跟她比。
蕭綠嫣惱羞成怒的往地上甩了一鞭子,差點把馬驚的叫了起來,她回頭怒氣衝衝的看向舜音,“你離我遠點!”
舜音撫了撫手裡的箭,依舊是不喜不怒的態度,“這林子又不是你的,我想走哪裡就走哪裡。”
蕭綠嫣怒不可遏的瞪著她,轉而走到隻容一人通過的小路,她扭頭吩咐旁邊的三名護衛,“你們走到我後麵,一人一馬排成一排。”
如此便把她和舜音隔開的數丈遠,她自認為聰明,得意的覷了舜音一眼,料定舜音這次奈何不了她了。
舜音麵色不變,依舊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輕輕轉著指間的箭羽。
蕭綠嫣看到一隻狐狸在林子裡飛快穿行,她立刻打馬追了上去,眼疾手快的彎弓射箭,她這次自信篤定,以為必定能一擊即中,很想一雪前恥。
可她的希望終究落空了,舜音的箭依舊射了過來,還是沒有懸念,輕而易舉的將她的箭擊落。
她的箭啪的一聲斷成兩截,狼狽的掉到地上,激起一陣塵埃。
蕭綠嫣目眥欲裂,回頭瞪向舜音,心態徹底崩了,距離這麼遠,舜音竟然還能射中!
她終於意識到一個事實,那就是隻要有舜音在,她根本就射不到獵物。
蕭綠嫣咬了咬牙,突然扔掉手裡的弓箭,跳下馬去,她把所有怒火都發泄在了弓箭上,用力跺著弓箭,直到把弓箭踩斷,她猛地吐出一口怒氣,憤怒的瞪了舜音一眼,轉身往回走。
反正根本贏不了,還不如早早結束。
舜音看著蕭綠嫣罵罵咧咧的走遠,悠悠然的收起了弓箭。
一隻獵物也沒有,足以讓蕭綠嫣丟儘臉麵。
比賽時間到,眾人回到草場上。
蕭綠嫣是第一個回來的,她馬背上什麼都沒有,就連弓箭都不見了,一路發著脾氣,有個護衛不小心惹了她,被她狠狠抽了一鞭子。
她回來的早,大家都注意到了她,他們偷偷指著她竊竊私語,目光裡隱含譏諷,蕭綠嫣之前那麼張揚,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大家都以為她箭術了得,結果現在她一隻獵物都沒有獵到,連普通的貴女都不如,實在是有夠可笑的。
蕭綠嫣氣得臉色發青,麵對眾人的指指點點,她無法一個個罵回去,隻能用力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
貴女們按時回來,都各有收獲,就連花明疏都獵到了五隻獵物,蕭綠嫣認出來,其中一隻分明是她之前看中的那隻野兔子,她不由更氣,使勁踢了踢腳下的石子。
她懷疑她上輩子可能跟舜音有仇,舜音就是專門生出來氣她的,處處壓她一頭,她在北漠還從來沒受過這份氣呢!
蕭從恕聽護衛稟報了林子裡發生的事,忽然覺得上輩子被舜音一箭射中的胸口一陣疼痛,不由苦笑。
舜音和墨醉白是最後一個回來的,舜音手裡捧著幾個李子,水靈靈的,看起來是在林子裡摘的。
大家不由失笑,看出他們並無比賽之心,又轉回去看其他人打回來的獵物了。
慶陵帝看到他們相攜歸來,十分般配的樣子,摸著胡子笑了笑,目光裡帶著欣慰的光。
獵物清點之後,慶陵帝對大家進行了獎賞,琉錚今天表現不錯,大大出了風頭,得了不少賞賜。
經過這麼多天的相處,這些官家子弟們都對琉錚日漸友好,還有幾個已經跟琉錚成為了朋友,相約回京後要聚一聚,琉錚態度始終不卑不亢,雖然有些內向,處理起跟大家的關係來倒是遊刃有餘,一點也不怯場,就連慶陵帝都對他刮目相看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