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舜音擁著衾被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有些疼的額頭,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哈欠,醉酒的感覺並不好受。
天光已經大亮,墨醉白站在屏風後穿衣,聽到聲響,從屏風後走出來。
舜音發絲淩亂,白皙的麵龐被衾被遮住一半,隻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
墨醉白聲音清潤,麵色看不出喜怒,“我讓萌蘭煮了醒酒湯,你等會喝一點,會好受很多。”
舜音眨了眨眼睛,用力回想昨晚的事,“我喝醉了……有耍酒瘋嗎?”
墨醉白扯開嘴角,倏然冷哼一聲,不緊不慢的解開衣帶,露出胸膛。
舜音盯著他左側的胸口,眼睛微微直了直,那裡有一片深深的紅印,看起來像是人臉壓的。
她莫名心虛,“怎麼回事?”
墨醉白想起昨晚慌亂的情形,頭也跟著疼了起來,眼神幽幽落在舜音的身上,含著濃濃的怨氣。
昨夜,他給舜音擦完腳後,將她的腳放回衾被中,正想離開,舜音突然用力蹬了一下腿,直接踹在他的胸口上,他全然沒有準備,竟然直接被她踹倒在地。
他呆愣當場,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被一名女子踹倒地上,不免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舜音閉眼睡著,嘴裡還在喃喃著什麼,他黑著一張臉,自己從地上站起來,彎腰細聽,隻聽舜音念念有詞的,“駕!駕……”
墨醉白明白過來,敢情她是在夢裡蹬著腳踏上馬呢。
他沉著一張臉,戳了一下舜音的額頭,去隔壁泡澡,結果舜音還不消停。
他看舜音睡得挺香,本來以為她酒意已經過去了,結果他洗到一半,舜音突然一腳踹開房門,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門扉大大的敞開,他坐在木桶中,木桶正對著大門,冷風吹進來,他震驚地望著夜色中的庭院,差點被全院子的人圍觀洗澡,幸好冰蘭跟在舜音後麵,趕緊小跑過來把門關上了。
舜音闖進來後,非吵著鬨著要沐浴,墨醉白趕緊在腰間為了一條沐巾,遮住了下身的光景,舜音直接就要往他的木桶裡鑽,墨醉白連忙按住她想要脫衣服的手,倒是哄了半天她都不肯離開。
她杵在那裡,墨醉白無法從木桶裡起身,水漸漸涼了,留也不是,起也不是,最後沒有辦法,他隻得讓人在中間拉了一扇屏風,在隔壁給舜音安置了一個新木桶,讓她在旁邊沐浴。
墨醉白被隔在屋子的角落裡,隻能等她泡澡完畢再起來,舜音一點也沒閒著,一會兒指揮冰蘭給她撒花瓣,一會兒指揮萌蘭給她燃香熏,足足泡了一個時辰。
墨醉白懷疑自己再泡下去,皮膚都要泡皺了。
子時,舜音終於被哄了回去,墨醉白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從已經冰涼的水中離開了。
他整理完畢回到屋內,舜音老老實實的仰躺在床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安安靜靜的閉著眼睛,看起來極為乖巧。
墨醉白猜她這次應該睡熟了,疲憊的脫掉鞋,坐到床邊,因為今日舜音躺在外麵,他隻能睡裡麵。
他想越過舜音爬到裡麵,剛來到舜音腳下,還不等他往裡爬,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舜音一腳踹在他的胸口上,還踹在熟悉的位置上,他悶哼一聲,這次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沒有摔下床去。
半晌,他曆儘千辛終於躺到了床榻上,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正要閉上眼睛睡覺,舜音突然鑽到他懷中,把腦袋枕在他的胸口上,正好躺在他酸疼的地方。
舜音似乎對他左邊的胸口情有獨鐘,用臉頰輕輕蹭了蹭,抱著他的腰憨甜的睡了過去,一晚上都沒有換姿勢。
墨醉白早上醒來,整個胸口都是麻的。
墨醉白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看向眼睛睜得大大的舜音,指了指胸口那片紅,“你有沒有覺得很熟悉?”
舜音盯著他胸口看了片刻,部分關於左胸的記憶湧入腦海,她不自在的挪了挪視線,心虛地不敢去看墨醉白的眼睛,“也沒有很熟悉……就一點點熟悉……”
墨醉白差點被她氣笑了,他攏上衣襟,走過去敲了一下她的頭,“趕緊起來喝醒酒湯,等會陛下要帶大家去圍獵,我們也得過去。”
舜音揉揉額頭,趕緊起來了。
她不敢耽擱,一口把醒酒湯喝了下去,然後跑去洗漱,她捧著水,忽然想起她昨夜沐浴時墨醉白就在隔壁,中間隻隔了薄薄的一層屏風,耳尖不由偷偷紅了起來。
墨醉白坐在旁邊的桌前看她,明知她可能回憶起了什麼,還故意問:“怎麼洗個臉,耳朵還紅了?”
“……水太熱了。”舜音聲音低低的,繼續洗臉。
墨醉白笑了一下,側耳聽了聽,不緊不慢道:“這水聲聽起來有些熟悉,怎麼那麼像昨夜我娘子沐浴時的聲音。”
舜音洗臉的動作一頓,身體僵了僵。
她抬起頭,控訴地看向墨醉白。
墨醉白還在逗她,“我可不是故意聽的,我是逼不得已聽的。”
舜音不想讓他再說下去,眼波流轉,指尖偷偷蘸水,飛快朝墨醉白彈了過去。
水珠像雨一般落在身上,墨醉白眨眨眼,沒反應過來她在做什麼,皇長孫從小缺少嬉戲娛樂,沒有人敢跟他開玩笑,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往他臉上彈水珠。
舜音得逞的翹起嘴角,趁著他沒反應過來,雙手一起蘸水往他身上甩,水珠冰冰涼涼的,落在身上很快沾濕了衣衫。
墨醉白回過神來,一邊閃躲著,一邊走過去攥住舜音的手腕,按住不放。
舜音鬢發微濕,沾著晶瑩剔透的水珠,姣好的臉龐也濕著,一雙眸子像水洗過一般黝黑明亮,唇邊笑意未散,粉嫩的臉頰如出水芙蓉,她含笑望著墨醉白,神色帶著兩分調皮的挑釁。
墨醉白直直看著,忽然抬手擦掉舜音臉頰上的水珠,手指觸碰在嬌嫩的肌膚上,兩人同時一怔。
一滴水珠從順著舜音頰邊滾落下來,滑進她的襟口,滾落進衣衫裡,帶著微涼的寒意。
舜音瞳孔微縮,反應過來,不自覺後退一步,撞翻了木架上的水盆,水盆摔在地上,傳來噗通一聲響。
冰蘭和萌蘭聽到聲音,連忙推門走進來,看到他們兩個的姿勢,腳步不由都滯了滯。
萌蘭看著舜音微紅的臉龐,還有墨醉白抓著舜音手腕的手,眼睛逐漸睜大。
九千歲莫非在欺負她家小姐?
冰蘭卻產生了跟昨夜同樣的感覺,總覺得她們好像不該進來。
墨醉白匆忙鬆開手,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舜音背過身去,撫了下鬢發,默不作聲的用巾帕擦乾臉上的水,去妝奩前坐下,她拿出口脂小罐,點塗在嘴唇上,心不在焉的輕輕抿了抿。
萌蘭去收拾水盆,冰蘭走過來幫舜音梳妝。
她看到舜音嘴上的口脂,愣了一下,“小姐,您不是不喜歡塗口脂麼,今日怎麼有興致塗的這麼紅?”
舜音恍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手裡拿著口脂小罐,還已經塗完了。
她看見鏡子中的自己,難以置信地眨了下眼睛,她的臉頰為何這般紅?這唇更是紅豔豔的,仿佛她剛才喝的不是醒酒湯,而是又喝醉了酒。
墨醉白輕飄飄瞥了一眼,舜音嘴唇紅潤,顯得肌膚極白嫩,口脂勾勒出漂亮的唇線,嘴唇上微微泛著一層潤澤的光,好像在等人采擷。
舜音餘光注意到墨醉白的目光,脊背僵了一下,不自覺坐直,放下口脂小罐,低聲回答冰蘭:“想塗便塗了。”
她嘴裡雖然這樣說,卻還是拿起手裡的繡帕,偷偷放到唇邊輕輕抿去厚厚的口脂,隻留下薄薄的一層,淡淡的紅正好襯她。
冰蘭動作利落的給她挽好發髻,看著她的嬌靨,笑問:“小姐今日可還要讓九千歲給您畫個花鈿?”
舜音抿唇瞥了墨醉白一眼,墨醉白也在看她,目光相觸,舜音飛快收回了目光。
“不用了,我今日不想畫花鈿。”舜音聲音悶悶的,提著裙擺站起來,抬腳往外走,“屋子裡有些熱,我先出去待會。”
舜音離開後,冰蘭和萌蘭也跟著退了下去,屋裡空蕩蕩的,隻剩下墨醉白一個人。
墨醉白走到妝奩前,看著桌上被丟下的繡帕,鬼使神差將繡帕拿了起來,繡帕上繡著一對紅紅的櫻桃,帶著淡淡的玉簪香,邊緣的位置印著一枚唇印,唇形姣好,紅紅的一抹。
舜音在屋外站了許久,直到該去圍場了,她才回到屋中,她坐回妝奩前,對著鏡子戴上圓形的耳璫,低頭時發現桌子上的繡帕不見了。
她左右看了看都沒有看到繡帕,以為是冰蘭或萌蘭拿去洗了,沒有當回事,打開匣子,重新拿了一條繡帕放進側麵的小兜裡。
巳時,舜音和墨醉白一同前往圍場,兩人往景雲宮外走,等出了宮門再乘轎輦。
路過後花園,樹上的木芙蓉開的正豔,枝葉是綠的,花瓣粉的粉、白的白,燦爛的盛開在枝頭上。
據說木芙蓉一日三變,又名“三醉芙蓉”,清晨雪白,晚間大紅,花色極為漂亮。
舜音看著枝頭嬌豔的花瓣,忍不住讚了一聲,“好美。”
一陣風吹過,花朵搖搖晃晃,枝葉沙沙作響,舜音的裙擺也跟著輕輕揚起,她仰頭望著樹上的木芙蓉,眼中全是柔和的光亮。
墨醉白沒看木芙蓉,目光隻定定落在她的身上。
舜音欣賞了一會兒木芙蓉,低頭的時候注意到木芙蓉旁邊的丁香花開了。
她欣喜的走近,“前兩日路過這裡,丁香還未開,沒想到這麼快已經全開了。”
丁香靜靜的盛放著,香氣撲鼻,她忍不住湊過去嗅了嗅,“真好聞。”
墨醉白跟她一起低頭看著丁香,“你如果喜歡這些花,等我們回去後也在院子裡種滿花,你喜歡什麼我們便種什麼。”
舜音眼睛亮晶晶的回眸看他,“那我要種荷花、丁香、木芙蓉,還有牡丹。”
墨醉白含笑點了下頭,“好。”
舜音隨手摘了兩朵丁香花,栓到耳璫上,花瓣沁著香氣,她身上也沾了香。
她開心的摸了摸白白的花瓣,在墨醉白身前轉了一圈,盈盈動人的笑著,“好看嗎?”
小小的白色丁香在她圓潤的耳垂上晃來晃去,偶爾擦過柔軟的臉頰,帶著清新的香氣,她轉圈的時候,香氣彌漫開,綿長悠遠。
墨醉白一顆心不自覺變得柔軟,聲音低了低,像怕打擾她一般,輕聲說:“好看。”
離開的時候,墨醉白落後一步,摘了一朵木芙蓉放進懷中。
他追上前去,舜音走在他身側,丁香耳璫晃來晃去,他沿路都能聞到淡淡的香氣,唇邊不自覺一直帶著笑。
圍獵在林子裡舉行,大家都聚集到林子前的圍場當中,今日天氣涼爽,林子旁更是清風不斷,吹在身上很舒服。
舜音耳垂上的丁香隨著風搖搖晃晃,香氣不斷溢出來,一路上都有人看過來。
青青草地上,年輕的公子們騎著馬排成一排,馬匹上背著弓箭,已經蓄勢待發,就連那群紈絝們今日也精神奕奕,個個神采飛揚。
遠遠望去賞心悅目。
此番盛景,貴女們雖然不下場比賽,卻也忍不住跟著雀躍,圍獵是每年避暑之行的重頭戲,大家最期待的就是這一天。
舜音踮腳張望了一下騎在馬上的琉錚,琉錚對她招了招手,笑容明亮,看起來並不怯場,她笑了笑,放下心來。
墨醉白跟舜音說了一聲,走過去跟琉錚說話,那裡都是男子,舜音不方便過去,便朝女子那裡走了過去。
微風和煦,草場上一片熱鬨,不遠處的幼童們聚集在一起放著風箏,風箏在天上飄飄揚揚,歡笑聲一陣陣傳過來。
花明疏在坐位上對舜音擺了擺手,舜音走過去,坐到花明疏旁邊。
花明疏嗑著瓜子,她以前常跟來避暑,對這幅場景已經見怪不怪,嫌棄道:“你瞅瞅這一個個樂的,不就是狩獵麼,又不是沒見過,至於這麼興奮麼。”
舜音在她旁邊笑,“你不也樂麼,我看你這嘴角就沒下去過。”
花明疏扭頭,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乾嘛戳穿我。”
舜音笑著躲開,抬頭看到蕭綠嫣走了進來,沿路不時有人跟她說話,看樣子是在道賀她,她依舊是那副高傲的樣子,眉宇間似乎有些煩躁,無論誰跟她道賀,她都是簡單的點點頭,抬腳就走。
花明疏也注意到了蕭綠嫣,她嘴裡嗑著瓜子,看著蕭綠嫣方向,嘴下不停,“你聽說了麼?易琨生已經跟蕭家提親了,他派人送信到北漠,北漠已經同意了。”
舜音錯愕,“這才幾天,怎麼這麼快?”
“來回都是快馬加鞭,兩方應該都挺急的。”花明疏壓低聲音,“聽說北漠王爺病重,要用蕭綠嫣的婚事衝喜,北漠王爺在信中說了,等蕭綠嫣和易琨生回京後,即刻成婚。”
舜音愣了愣,“北漠王爺身子不好的事已經傳出來了?”
“聽說是瞞不住了,這兩天正遍尋名醫呢,恐怕是病了有一段日子了,如今情況突然嚴重,實在是危急,才瞞不下去了。”
舜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看到桌上有蜜餞,抓起一個放進口中,輕輕嚼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花明疏睨了她一眼,“我差點被你帶跑偏了,這是重點嗎?重點是蕭綠嫣竟然肯吃這個悶虧嫁給易琨生,那天誰沒看出來,蕭綠嫣明明可以等女護衛來救,易琨生卻偏偏搶在前麵救她,說不是故意的誰信。”
舜音莞爾,“你看出來了?”
“我又不是傻的,易琨生的心思再明顯不過,他就是在耍手段、用心機,想要走捷徑娶蕭綠嫣,咱們後宅裡這些女人,平時什麼沒見過,有幾個能看不明白的?”花明疏忿忿不平,“我最討厭易琨生這種陰險狡詐,一步一個心思的男人,最可恨的是他竟然費儘心機算計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其心歹毒,他隻想完成自己的目的,根本不在乎女子的名聲。”
舜音上輩子也是這般想的,所以才會為蕭綠嫣鳴不平,畢竟同樣身為女人,她可以理解這種情況下蕭綠嫣的無可奈何和易琨生的可恨。
舜音把蜜餞咽下去,輕輕舔了一下唇,“雖然你這樣想,但蕭綠嫣也許不是這樣想的。”
“她跟我所思所想是不一樣,我是不能理解蕭綠嫣為什麼會答應這樁婚事,如果是我,易琨生敢厚著臉皮來提親,我一定要臭罵他一頓,直接把他踹出去。”花明疏輕輕聳了一下肩,“不過這些事跟我們沒關係,我就不閒吃蘿卜淡操心了,反正是她蕭綠嫣自己選的路,她自己不後悔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