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1 / 2)

十裡錦 說給月亮 19463 字 8個月前

清水苑,涼亭中。

舜音坐在石桌旁,手裡把玩著竹蜻蜓,愛不釋手地轉來轉去,唇邊漾著開心的笑意。

“錚兒,你這竹蜻蜓做的真好,模樣精巧,拿在手裡一點也不沉,你何時學會的?”

“寺廟中清苦,我小時候沒有東西玩,有一次看到香客懷裡抱著孩子,那孩子手裡就拿著竹蜻蜓,我覺得有趣,便自己琢磨著做了,沒想到後來還真做出來了。”

琉錚臉上露出純稚笑容,聲音裡含著幾分高興,似乎一點也不為那段清苦的日子而難過。

舜音淺淺笑了笑,壓下心中的酸澀,柔聲問:“你師父對你好嗎?”

“師父救了我的命,還讓我在寺廟中長大,對我很好,我從小就跟在他身邊,跟著他習武,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他把自己的人生目標、敬仰和信奉的一切都加諸到了我的身上,我以前把他的目標當做我的目標,把他敬仰的、信奉的一切,當作自己想要的。”琉錚唇角無意識扯出一道弧度,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直到遇到皇長孫,皇長孫派人教我讀書、習字,我才逐漸分辨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找到了屬於我自己的路。”

舜音想起琉錚的師父是僧人,而僧人所信奉的應該是佛祖,她不由掩唇而笑,“你師父難道是想讓你留在寺廟裡一直做小和尚?”

琉錚微微怔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眉眼微垂。

舜音發現琉錚來了景雲宮後就有些悶悶不樂的。

她看了他一會兒,勸慰道:“錚兒,是不是有人在你麵前亂嚼舌根,說了讓你不開心的話?這裡人多口雜,難免什麼人都有,你不用理會他們說什麼,隻要好好做自己,總有一天他們能了解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琉錚抿了抿唇,聲音有些乾澀,“阿姊,你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我是暗衛,殺過人、見過血,也許根本就跟你想象的不一樣,我或許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弟弟。”

“說的什麼傻話,不管你是什麼樣,你都是我的弟弟,這一點是無法改變也不會改變的,我從來沒想過要哪種弟弟,你是哪種弟弟,我就要哪種弟弟。”舜音笑了一下,聲音溫和,“我又不是沒見過你殺人,也不是沒見過你審問秋萍,你做那些事都是你的職責所在,阿姊不會怪你的。”

琉錚目光緊緊的看著她,感動的抿了下唇,緊張道:“如果我有事瞞著你和外公,你會原諒我嗎?”

舜音抬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麵紗,想起自己藏起來的‘白胡子’,心虛的清了下嗓子,“誰還沒有點不好意思說的小秘密,隻要出發點是好的就無妨,我們是一家人,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

琉錚眉心鬆了鬆,望著舜音臉上的麵紗,疑惑問:“阿姊,你臉上為何戴著麵紗,不熱嗎?”

“……還好,不是很熱。”舜音擦了下額頭上的汗,“這裡蚊蟲多,我戴這個是為了防蚊蟲。”

琉錚微微擰眉,“夏暑難消,還是要多多注意,免得中暑,我剛才在來的路上遇到一名太醫,聽說是蕭世子病了,他的丫鬟正請太醫過去診治,好像是腸胃不舒服,今天早上都沒起來。”

舜音想起蕭從恕昨日被墨醉白揍的那幾拳,基本拳拳到肉,想來蕭從恕也不會好過。

她心情好了一點,留琉錚在清水苑吃飯,不過天氣太熱,她就不親自下廚了,琉錚聽到她這般說,暗暗鬆了一口氣,連連點頭說好。

接下來兩天,蕭從恕都對外稱病,沒有出過屋子,舜音也沒有出過清水苑,她日日被墨醉白看著上藥,一次次被墨醉白親手抹上厚厚的藥,隻能戴著麵紗見人,偶爾琉錚和花明疏會過來找她聊天,日子悠閒,倒是沒有無聊。

這日,墨醉白從外麵走回來,才走到清水苑門口,就聽到院子裡傳來舜音愉悅的笑聲,像銅鈴一般,清脆悅耳。

他邁過門檻,往裡走了幾步,見舜音坐在樹下的秋千上,冰蘭和萌蘭在後麵推著她,她越蕩越高,裙擺飛揚,臉上揚著明媚的笑臉。

她下巴處的青紫已經好得七七八八,用薄薄的胭脂就能蓋住痕跡,所以她摘了麵紗,露出光潔的嬌靨,顏丹鬢綠,在陽光下盈盈動人。

墨醉白駐足看了片刻,抬腳從後麵走過去,揮手讓冰蘭和萌蘭退下,走上前去親自給舜音推秋千。

墨醉白手臂有力,輕輕鬆鬆就把秋千推得更高,舜音雀躍的歡呼著,冰蘭和萌蘭相視一笑,默默退了下去。

墨醉白一口氣推了十來下,舜音不知道身後換了人,回眸嫣然一笑,眼底盈滿了亮光。

“你們推了這麼久該累了,先休息一下……”

她對上墨醉白的漆眸,聲音戛然而止,唇畔依舊帶笑。

墨醉白手臂放在秋千兩側,她回頭的時候隨著秋千蕩進墨醉白的懷裡,墨醉白沒有躲開,垂目看著她,從舜音的角度看,她仿佛被墨醉白圈在了懷裡,是稍微低頭,就能吻上的距離。

兩人對視片刻,墨醉白下意識地轉開了視線,忽然有點不敢看她。

舜音莫名有些不自在,低頭整理了一下衣擺,頭也不抬問:“你怎麼回來了?”

“陛下去了戲台看戲,我不喜歡看,就回來了。”墨醉白繼續給她推著秋千,不過沒像剛才推的那麼高,隻是不緊不慢的往前推,跟她說著話。

舜音聽到這裡,眼眸亮了亮,“你今天再沒事要忙了嗎?”

墨醉白看她的表情就明白她有話要說,“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舜音抿唇一笑,眼眸中流露出兩分討好,意有所指道:“我來景雲宮這麼多天,還沒去跑過馬呢,聽說這裡的地勢很適合跑馬。”

墨醉白明白過來,故意挑了挑眉,像沒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一樣,“是麼,那挺可惜的。”

“你覺得該怎麼辦?”舜音瘋狂暗示。

“我覺得……”墨醉白頓了頓,看了一眼舜音滿是期待的眼神,“我覺得騎馬雖然好,但是在這裡蕩秋千也不錯,我看你剛才就挺開心的,風吹在身上還很清爽。”

“秋千回京城也能蕩,但是想在京城找到這麼適合騎馬的地方可就難了,再說了,騎馬也能吹風。”

墨醉白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

舜音等了半天,見他再沒有下文,氣得嘴唇抿了起來,胸口一起一伏,眼睛瞪著墨醉白,眸中全是無聲的控訴。

墨醉白繃了一會兒,沒忍住笑了出來。

“我早就讓人給你準備了一匹小白馬,現在已經牽到草場上,就等你過去了。”

舜音一下子跳了起來,神色激動雀躍,立刻明白過來,“你本來就準備帶我去騎馬?”

“今日天朗氣清,用來跑馬再適合不過,我就是回來接你去騎馬的。”

舜音不滿的抿了下唇,嘴角卻是止不住的上揚,“那你剛才為什麼不說?還讓我……”暗示了那麼久!

墨醉白慢悠悠道:“這不是難得看到娘子跟我撒嬌,我想多看看麼。”

“誰跟你撒嬌了!”舜音輕哼了一聲,迫不及待的拽著他往外走,“我們現在就去。”

“彆急。”墨醉白看著她身上的鵝黃襦裙,“先回去換身衣裳。”

“不用。”舜音腳下不停,現在隻想快點看到那匹小白馬,“你娘子我馬術高超,不穿騎裝也能好好騎馬。”

墨醉白隻能跟著她往外走,一路來到草場。

江非牽著馬等在樹下,嘴裡叼著一根草,看到他們走過來,連忙把嘴裡的草吐了,牽著馬走過去。

舜音看到他手裡的馬,眼前一亮,墨醉白給她準備的是一匹通體雪白的寶馬,皮毛上沒有雜色,馬的眼睫毛很長,眼睛大大的,看起來很乖,馬尾垂在身後掃來掃去,馬毛一點也不亂,特彆乾淨漂亮,舜音一看就很喜歡。

她以前也有一匹馬,不過回京的時候沒帶回來,留在邊關了。

舜音走過去摸了摸馬鬢,小白馬乖乖的垂下頭來,舜音不由笑了一聲:“好乖啊。”

江非站在旁邊笑嗬嗬道:“這匹馬本來性子就乖,又是馴馬多年的老師傅親自馴出來的,再挑不出比它更溫順的馬了。”

舜音看著白馬長長的睫毛,眼中滿是驚豔,“它還很漂亮。”

江非對答如流,“可不是麼,它才一歲半,模樣已經是一眾馬裡最好看的了,跟您極為搭配,用來做您的坐騎正好。”

舜音點點頭,越看小白馬越喜歡。

一直默不作聲的墨醉白忽然開口:“江非,你先回去。”

江非還沒聊夠,隻能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墨醉白靠過來,跟舜音一起摸了摸馬背,“給它取個名字吧。”

舜音看著低頭吃草的小白馬,“白如雪,嫩如芽,就叫雪芽。”

“雪芽……”

墨醉白輕輕喚了一聲,雪芽好像能聽懂一樣,抬了抬頭,惹得他們笑了起來。

墨醉白把自己的棗紅馬牽過來,棗紅馬十分高大,四肢修長有力,一副冷峻的模樣,雪芽在它旁邊顯得十分嬌小。

雪芽撂了撂馬蹄,過去蹭了蹭棗紅馬。

舜音瞧著有趣,看了看高高的棗紅馬,“你這馬叫什麼名字?”

“烈陽,它性子有些烈。”

舜音把雪芽牽回來,動作乾淨利落的翻身上馬,挑釁的看了墨醉白一眼,“我先走一步,你有本事就來追我。”

她揚起馬鞭,直奔遠處而去,驚起一樹雀鳥。

漫山遍野的野草恣意生長,草長鶯飛,裙擺飛揚,鵝黃的身影給廣袤無垠的曠野增添了一抹亮色,如天上的燕雀,自由而肆意。

雪芽看起來嬌小,跑起來卻速度迅猛,如舜音一般,看似柔弱,實則堅韌不摧。

墨醉白輕輕眯起眼睛,眺望著那抹如飛影一般往前掠去的身影。

女子當中鮮少有如此著重速度的騎馬方式,貴女們學習騎術時,大多以花哨為主,比的是誰的騎術精妙,如果能在馬上站起來比幾個花樣,那就是高手,可舜音學馬是在邊關跟將領學的,著重的是速度和實用性,跑起來如射出去的箭羽一般迅猛颯爽,跟男兒比也絲毫不會落於下風。

他當初第一眼看到雪芽就相中了,覺得十分襯舜音,現在舜音騎在馬上,果真清豔卓絕,明豔中帶著絲英氣,撩人心弦。

墨醉白勾起唇角,夾緊馬腹,打馬追了上去。

他先是落後一段距離,後來追上去跟舜音平行,雪芽和烈陽誰都不願落後,你追我趕,飛快地向前奔跑。

舜音拽著韁繩,纖腰楚楚,跨坐在馬上,微風拂著嬌靨,無可挑剔的五官豔若桃李,青絲隨風飄揚,她笑聲陣陣,看向墨醉白的眼眸清澈明亮,眼中全是挑釁的明豔神色,顧盼生輝。

她很快又往前超了一段,墨醉白驚歎於她的騎術,不再掉以輕心,揚起馬鞭,駕著棗紅馬向前追去,他們一前一後,掠過遠處的山景,身影仿佛畫中人。

舜音許久未這麼痛快的騎過馬,借此機會一次騎個過癮,直到夕陽落到西方的天邊,她擔心再騎下去會將腿根磨破,接下來幾日會難以出行,方才勒住韁繩,將馬停了下來。

墨醉白跟她一起下了馬,他把馬牽到附近的河邊,把它們拴在樹上,讓它們在那裡喝水歇息。

兩人在附近找了一片山坡上的草叢坐下,這裡風景如畫,能看到遠處的夕陽餘暉,山坡上開著迎風而立的小花,不遠處的瀑布飛流而下,流水濺在光滑的石頭上,濺起巨大的水花,流水聲不斷作響。

舜音摘了一朵小野花在手裡把玩,墨醉白不知道從哪裡變出兩壺酒,她愉悅的接過酒壺。拔掉壺口的木塞,低頭嗅了嗅。

酒香四溢,芳香宜人,味甘而清新,竟然是清酒。

她怔了怔,轉頭看向旁邊的墨醉白,“怎麼會是清酒?”

“你說好喝,我便也想嘗嘗。”

舜音輕笑,低頭小小的飲了一口,難以抑製地想起了蕭晏琅。

蕭晏琅是皇長孫,從小生在有很多規矩的地方,他習慣了那樣的生活,從來不在外麵表露自己的喜好,遇到喜歡吃的不會多動筷子,遇到不喜歡吃的也不會眉頭緊皺,想要得知他的喜好實在是件難事。

舜音偷偷觀察了許久才知道他喜歡喝清酒,他不會多飲,但每次喝時都會眉宇舒展,露出品味的神色,於是她買了一壺清酒回去嘗,從那以後,她每次想他了,都會飲一杯清酒。

成婚之後,舜音已經很久沒有喝過清酒了,此刻嘗到熟悉的酒香,她不由淺笑了一下。

墨醉白晃了晃酒壺裡的酒,見她不說話,低聲問:“在想什麼?”

舜音看著逐漸隱沒於天邊的火紅落日,輕聲道:“想起了一個喜歡喝清酒的人。”

墨醉白神色略頓,“是你的朋友嗎?”

舜音搖了搖頭,喝了一口酒,舌尖蔓延著一點苦澀的味道,“隻是我認識的人。”

她喜歡的那個天之驕子的少年,曾經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好郎君,他如朝陽般絢爛奪目,她雖然不會自怨自艾,但也沒想過能嫁給他,更沒想過能跟他成為朋友,她就隻想做一個遠遠看著他的人,偶爾讓他知道,喜歡他的那個姑娘很好,也是值得人喜歡的。

墨醉白看著舜音懷念的目光,忽然意識到,她喜歡的人是蕭晏琅,而他現在是墨醉白。

他明明就坐在她身側,她心裡卻在想著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是他,可他心裡卻莫名泛起一股酸來,他想讓她記得蕭晏琅,又不想讓她惦記蕭晏琅,一時之間十分矛盾。

他仰頭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味道從喉嚨裡蔓延開,這股辛辣衝散了他心口的酸澀沉悶之氣。

他呼出一口氣來,“既然隻是認識的人,就不要再想了。”

夕陽逐漸落了下去,微弱的餘暉撒在舜音的身上,像是給她鍍了一層淡淡的金光,隱隱綽綽,勾勒出她微微彎著唇的側顏。

她輕輕點了點頭,聲音悵然,“不想了。”

人要往前看,不能總是回頭去看那些逝去的,現在上天既然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她絕不會再沉浸在這些遺憾當中。

夜幕落下,明亮的月光照亮整個夜空,螢火蟲從草叢裡飛了出來,雪芽和烈陽交頸站在河邊喝水。

舜音借著最後一點光亮,跟墨醉白碰了碰酒壺,仰頭將剩下的酒都喝了下去,這個酒壺不大,裡麵的酒水剛好夠喝。

她臉頰爬上如霞光一般的紅潤,酒意微醺,隨著夜色加深,眼睛逐漸看不到東西,眸中氤氳著一層薄薄的水霧,螢火蟲飛舞在她周圍,她隻能看到朦朦朧朧的淡光。

她晃了晃眼睛,看著周圍若隱若現的光點,抬手扶了扶額頭,“這就是傳說中的眼冒金星嗎?我是不是暈了。”

墨醉白看的好笑,拿下她手裡的空酒瓶,“是螢火蟲。”

“我還沒看過螢火蟲長什麼樣子,隻在畫中見過,漫天飛舞的時候一定很美吧。”舜音做出仰頭看的姿勢,眼神卻是空洞的。

墨醉白握住她的手,抬起她的一根手指,輕輕碰了一下從她麵前飛舞過去的螢火蟲,觸感鮮明,舜音微微縮了一下手指。

“這就是螢火蟲。”

舜音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欣喜的看著螢火蟲的方向,“還有哪裡有螢火蟲?”

墨醉白握著她的手,極有耐心的帶著她一隻隻碰著那些螢火蟲,有的螢火蟲飛快閃開,他們隻撲了一個空,有的螢火蟲不怕他們,繼續繞著他們飛,隻要是手指點過的地方,舜音就知道那裡是有螢火蟲的,她就像親眼看到了一樣,一隻一隻的亮了起來,感覺整個夜空都變得明亮了,星星點點,明亮璀璨。

因為眼睛不能視物,其他觸感就變得格外分明,她能感覺到墨醉白手心的溫度,還能聽到墨醉白強有力的心跳聲,她的心口莫名傳來一陣悸動,心臟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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