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音有些恐高,不過這種緊要的關頭,她沒有退縮,隻是爬上繩索後有些不敢往下看,隻能目不斜視地盯著平線的位置,一直順著縛木索往下爬。
她爬了半天,腳終於踩在地上,她微微鬆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鬆開繩索,一把冰冷的劍就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她頓時僵住不敢動彈。
護衛們拿著火把跑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火光衝天,照亮周圍的一切。
師羲和陰測測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這麼晚了,你們想去哪兒?”
舜音側眸望去,師羲和的麵龐隱沒在黑夜裡,看起來陰森恐怖,她手裡握著劍,把劍牢牢地架在她的脖子上。
墨醉白從繩索上跳下來,擰眉看向師羲和,“你把舜娘放開,我跟她交換。”
師羲和不陰不陽的笑了一下,“你先把手裡的劍放了。”
舜音麵色一變,目光急迫的盯著墨醉白,“不要放!你先走,她不會殺我的!”
師羲和還指望著她能幫她通靈,不會殺她,隻會另外找地方再把她關起來。
“我的確不會殺你,可是我卻不敢保證不會砍你其他地方。”師羲和聲音陰寒,目光在舜音身上看了一圈,讓人不寒而栗。
“你彆動她!”墨醉白聲音冷沉。
師羲和抬頭看向墨醉白,把手裡的劍架得更緊了一些,逐漸逼近舜音細白的脖頸,“你們現在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立刻放下手裡劍束手就擒!”
墨醉白額頭一跳,盯著那寒芒必現的劍鋒,毫不猶豫就要放下手裡的劍。
舜音靈光一閃,忽然大喝一聲:“蘇嫦玉!本王當初不告而彆,就是不想再看到你,你為何還要出現在我麵前!”
師羲和臉色大變,震驚又驚訝地看向舜音,“恒郎?你來了?”
周圍夜色深深,樹葉不斷隨風晃動,看起來有些陰森恐怖。
舜音強打起精神,繼續冷道:“你把本王召喚來,卻把劍架在本王的脖子上,這是何意?”
師羲和連忙撤了手中的劍,神態慌亂,“恒郎,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想傷害你。”
她撫了撫鬢邊的頭發,明明已經四、五十歲,卻露出少女般嬌羞的神色,“當年是我做的不對,我知道你是太生氣了才會離開,如果你不喜歡我殺人,我以後便聽你的話,再不殺人了。”
舜音不動聲色的往墨醉白身邊挪動,聲音略顯詫異,“本王當初不辭而彆,你難道不怪我?”
“我當然不怪你。”師羲和眼中流露出濃厚的恨意,“我知道不是你的錯,你當時就是一時衝動,一定是想回來找我的,都怪蕭凜!是他為了皇位害死了你!令你沒辦法回來找我!如果不是他,我們早就已經相守今生,何至於落得陰陽兩隔的下場!”
舜音和墨醉白對視一眼,具在對方眼裡看到了深深的驚訝。
蕭凜是慶陵帝的名諱,師羲和竟然以為當年是慶陵帝害死了紫恒王爺,還把一切罪責都怪罪到了慶陵帝身上?
舜音繼續裝作紫恒王爺的樣子,負手而立,冷聲道:“你休要胡言亂語,皇兄未曾害過本王,你是從哪裡聽來的閒話!”
師羲和麵色激動,“不可能!就是他害死了你!你當時年紀輕被他的假象騙了,你好好想想,你當時明明身體康健,從來都無病無痛!如果不是他,你怎麼會死在半路上!”
師羲和聲音越來越陰沉,“當時回京的路上,隻有蕭凜跟你一起同行,你死後他就成功繼承了皇位,分明是他為了皇位暗中害死了你!他為了掩藏自己的罪行,還把你草草下葬,就連你的死因都含糊其辭,隻說你是在半路突染惡疾,至今都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原因!”
師羲和越說越激動,雙眼逐漸變得猩紅,“我不甘心,憑什麼他殺了你,搶了你的皇位,令我們陰陽相隔,卻還可以坐擁這江山!恒郎,我處心積慮十幾年,就是為了要幫你把皇位搶回來!它本來就該屬於你,蕭凜才是亂臣賊子,他不配坐在那個位置上!你才是應該寫進史書裡的明君,這天下由我來代你擁有,到時候曆史就會由我來書寫,我會揭露蕭凜的惡形,讓他遺臭萬年!”
舜音驚愕不已,原來這一切種種皆是因紫恒王爺而起。
當年因為紫恒王爺死因可疑,民間傳言紛紛,慶陵帝才不得不利用師羲和的‘神力’來收攏民心,而師羲和處心積慮的來到慶陵帝身邊,籌謀十幾載,竟然也是為了紫恒王爺。
這實在是太過不可思議,舜音差點忘了反應。
師羲和看向舜音,臉上揚起溫柔的笑意,“恒郎,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事,你是不是很感動?你可不可以原諒我當初做的錯事?我為你做這麼多,就是希望你能夠原諒我。”
舜音發現師羲和好像魔怔了,她的一生都執著於紫恒王爺,果然如傳聞中一樣偏執又偏激。
外麵傳來刀劍相擊聲,江非帶著官兵殺上山來,數不清的兵馬把整座烏巒山都圍住了。
師羲和麵色變得陰沉,抬劍就想衝向墨醉白,舜音身體一震,連忙衝過去攔住她的去路。
舜音儘量讓自己不要表現的太過激動,用紫恒王爺的口吻,繼續淡淡道:“蘇嫦玉,你剛才答應過本王再不會殺人了,你這麼快就做不到了麼。”
師羲和留意到舜音剛才下意識流露出的那一絲慌亂和緊張,不由起了疑心,他眼睛轉了一下,不動聲色地試探道:“恒郎,你以前都是叫我嫦玉的。”
舜音信以為真,張口便想喚她‘嫦玉’。
墨醉白看著師羲和,突然冷聲開口:“紫恒王爺從來不會叫你嫦玉,他都是叫你‘阿玉’。”
師羲和震驚地看向墨醉白,麵色巨變,“你是什麼人,你怎麼會知道!”
墨醉白眉眼清淡地掃了她一眼,眼中不含情緒,“是紫恒王爺以前喝醉酒時自己說的。”
“不可能!”師羲和不願意相信,“他怎麼會把我們的事情隨便說出去?那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他絕對不會對旁人說。”
“因為你隻是他人生中遇到的眾多女子中的一個,他的確對你有過情誼,但他生來多情,幾乎是見一個愛一個,他喜歡過才女,也喜歡過高門貴女,甚至還和青樓的女子在一起過,他不拘身份,隻要情到濃時,他恨不能把心刨給對方,他和每一個女子在一起的時候,都是極其珍愛,山盟海誓,但他移情彆戀的速度也很快,那些女子很快就會淪為他酒後說的故事。”
“不可能!你騙我!恒郎根本不是那樣的人,他對我忠誠無二,說過永遠隻會愛我一個人,他說過要娶我,我隻相信他說過的話!”師羲和發瘋一般大叫,用劍尖指著墨醉白,對著自己的手下大聲嗬斥,“你們給我殺了他!我不允許他再說下去!”
江非帶來的官兵已經打到近處,跟師羲和的私兵們廝殺在一起,師羲和那些手下自顧不暇,根本無法按照她的吩咐行事。
舜音這才發現,墨醉白準備好的兵馬看起來足足有兩三萬人,轉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火把,舉著火把的人都是官兵,幾乎占據了整座山。
她震驚的看著這一幕,想要在京城裡調動這麼多兵馬,還隻為救一個人,絕非一般人可以辦到的,哪怕是九千歲也不行。
可如果這個人是皇長孫,那麼的確可以辦到。
師羲和一聲令下,更多的私兵從地下湧了上來,兩方人馬很快廝殺到一起,刀槍劍戟聲響徹整個山間,血腥味逐漸蔓延開。
墨醉白把舜音護在身後,抬劍擊退一名師羲和的私兵,眉目沉沉的看向師羲和,厲聲道:“你說是因為陛下害死了紫恒王爺,所以紫恒王爺才無法回去找你,可他明明是在拋下你一年後才死的,這一年他為什麼不回去找你?”
師羲和整個人呆愣住,訥訥道:“他是因為……因為太忙了……他是王爺,平時有很多公務要處理,他一定是想來找我的,隻是他沒有時間……”
墨醉白毫不留情的說出真相,“他不忙,他不但不忙,他還跟另外一名女子在一起了,那女子出身青樓,是遠近聞名的花魁,長得十分漂亮,就在你隔壁縣……”
“我不要聽!你騙我……恒郎怎麼可能會背叛我,他答應過我,會愛我到天荒地老的!絕對不可能喜歡上其他女子!”師羲和臉上彌漫著劇烈的怒火,恨不能殺墨醉白而後快,“我相信恒郎,我是不會信你說的話!”
“自欺欺人!”墨醉白滿目譏諷,臉上的麵具閃著冰冷的光,他無視周圍的刀光劍影,直直地看向師羲和。
師羲和像是被激怒了一樣,大叫一聲,不管不顧的拿著劍砍了過來,“你這個騙子!我要殺了你!”
舜音嚇了一跳,隻見墨醉白麵色不變,提劍直接迎了上去。
師羲和隻會點三腳貓的功夫,根本打不過他,墨醉白一劍揮斷他手裡的劍,師羲和被逼退數步,一直退到了樹乾上。
墨醉白提劍逼近,眼中有血色蔓延,“你不是想知道紫恒王爺是怎麼死的麼?我告訴你!他不是被陛下害死的,他是得了花柳而死!”
師羲和靠在樹上,頭發披散下來,眼睛逐漸睜大。
墨醉白把劍架到她的脖子上,一字一句講出真相,“陛下顧念兄弟情深,不想讓此等醜事宣揚出去,因此才把真相瞞了下來,快速把紫恒王爺下葬。”
師羲和目露驚恐,不斷地搖著頭,滿眼都是不敢置信,神色近乎崩潰。
墨醉白冰冷的眼眸中映著周圍的火光,恨意濃稠地湧了上來,“陛下因為紫恒王爺一事,這些年來不但飽受非議,你還為了此事害死了一個又一個皇子,甚至連太子、都害死了!我真想一劍殺了你,可這麼輕易死去實在太便宜你了!”
他現在不會動手殺了師羲和,師羲和做了那麼多壞事,必須活著接受她應有的懲罰,可他卻恨極了師羲和,如果不是師羲和,這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
舜音心痛地看著墨醉白不斷顫抖的手,感同身受一般,跟著疼得幾乎無法呼吸,她走上前,輕輕扯住墨醉白的一片衣角,無聲的告訴他,她在陪著他。
墨醉白垂眸看著衣角上白皙柔嫩的小手,神色緩了緩,瘋狂的憤怒和恨意逐漸褪去,一點點恢複冷靜。
師羲和拚命想要捂住耳朵,目光下意識閃躲,“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是不會上當的,你就是故意在挑撥我和恒郎的感情,我信他,我隻會相信他……”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明顯底氣不足,反反複複的呢喃,隻一直重複著‘相信’兩個字。
墨醉白譏諷地收回劍,“為那樣一個男人付出半輩子,就是你最大的報應。”
師羲和全身驟然顫抖了一下,眼裡一片猩紅,頭發混亂的披在她的肩膀上,模樣形同鬼魅。
江非大步走過來,向墨醉白拱手道:“主子!所有人都已經被控製住了。”
舜音這才留意到周圍的刀光劍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場麵被控製住,師羲和的私兵都已經被製服,整座山安靜了不少,隻有蕭瑟的秋風還在不斷吹著。
天邊泛起魚肚白,啟明星微微閃爍,天就快要亮了。
墨醉白握住舜音的手,揉了一下她冰涼的指尖,舜音抬眸對他笑了笑,眉眼彎彎,眸中撒滿了溫柔的光。
師羲和看著他們繾綣的目光,忽然猙獰的笑了起來,越笑聲音越大,最後誇張的仰天大笑。
舜音聽到她淒厲的笑聲,覺得十分怪異,不由皺了皺眉,“你笑什麼?”
“你們以為你們能夠打敗我麼,我是不會被任何打敗的!大不了咱們就同歸於儘!”師羲和神色癲狂,忽然從懷裡掏出一個火折子,陰狠狠道:“這地下埋滿了炸藥,隻要我輕輕一點,你們就都得陪著我粉身碎骨!”
舜音麵色驟變,墨醉白猜的沒錯,師羲和果然留了後招!他竟然在烏巒山埋滿了炸藥,看來她早就做好了一旦某天謀反失敗就魚死網破的打算。
她當真是一個性子極烈的女子,她不肯輸,也不認輸!
墨醉白從容地將劍放回劍鞘中,眸色冰冷地看了師羲和一眼,“你不想知道真相麼?你為紫恒王爺付出了一生,難道不想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麼。”
師羲和臉上笑意儘退,嘴角下壓,仍緊緊的抓著手裡的火折子,“我到了地下自然可以自己去問他,何須從你們口中得知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墨醉白扯著嘴角笑了一下,眉目間儘是譏諷和嘲笑,“你這個被萬人崇拜的‘神’都是假的,你竟然還信鬼神,俗話說人死如燈滅,若是你死後便是終了,根本見不到紫恒王爺,你豈不是永遠都無法知道答案?”
師羲和神色間露出幾分慌亂,咬牙道:“你們告訴我的難道就是真的嗎?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但是每位皇家子嗣過世的時候都有詳細記錄,那些做不了假,都是證據確鑿,隻要一查便知。”墨醉白悲憫地看了師羲和一眼,“很多事情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證據就擺在那裡,隻看你自己願不願意看。”
舜音緩聲開口:“你既然能夠為紫恒王爺做這麼多事,為什麼連麵對真相的勇氣都沒有?說不定我們真的是騙你的呢,真相究竟如何,你應該自己去看。”
師羲和拿著火折子的手顫了顫,掙紮良久,最後像全身脫力一般,順著樹滑倒下去,很快被製服帶了下去。
她佝僂著背,好像一夜之間老了很多。
舜音看著她的背影,覺得她可憐又可恨,可悲又淒涼,她渾渾噩噩一生,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葬送了一生,不過,她本就不是良善之輩,這些年她不去尋求真相,隻一心想要報仇,不問真假,隻願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個糊塗人。
舜音收回目光,不再看下去。
墨醉白命人把整個烏巒山翻找一遍,將所有炸藥都銷毀掉,剩下的事留給江非處理,他騎上一匹快馬,帶著舜音揚長而去,飛奔下山。
一夜混亂過後,烏巒山重新回歸幽靜,清風吹動樹葉,鳥兒在山間清脆的鳴叫。
舜音坐在墨醉白身前,被他擁在懷裡,身上罩著他的鬥篷,一片溫暖。
馬蹄飛快向前,她看著天邊逐漸升起的太陽,心中一直以來的疑問,已經有了肯定的答案。
她同時想明白了,無論是墨醉白,還是蕭晏琅,總歸都是她十裡紅妝嫁給的夫君。
舜音靠在墨醉白懷裡,麵朝著陽光,淺淺笑了笑。
“等會回去還來得及吃早飯,我想吃蟹黃包。”
“好,我陪你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