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師羲和被押至刑場,舜音和墨醉白擔心會出岔子,親自前去旁觀。
他們站在對麵的閣樓上,此處視野開闊,能看到樓下的一切。
街道的另一頭傳來馬蹄聲,遙遙望去,師羲和坐在囚車裡被押至刑場,師羲和穿著一身囚服,神態比舜音昨日看她時還要陰沉,眼底青黑,雙眼布滿血絲,形同枯槁。
師羲和被迫跪在地上,百姓們圍繞在周圍,指著她竊竊私語,昔日風光無限的國師,現在以這副模樣出現在眾人麵前,讓人不自覺想起她也不過是普通人罷了,。
師羲和抬起頭,陰暗的目光掃過眾人,忽然揚聲開口:“爾等無知蠢貨,這世上隻有我能救你們於水火,我若不在,你們全都將萬劫不複,你們今日不救我,他日也不會有人救你們。”
百姓們的議論聲漸漸變大,麵上全都帶著驚疑不定的神色,十分堂皇。
師羲和繼續揚聲說著,“天災麵前,就算是真龍天子也沒有辦法,到時候河岸傾塌,奔湧的河水流入各個州縣,房屋傾倒,良田埋沒,誰都彆想逃!隻有配合我的祈禱,朝廷才能解決水患,如果沒有我,朝廷隻能束手無策的任由你們流離失所,待到你們後悔之時,一切就都晚了!”
他故弄玄虛多年,對於操縱大家的心態,早就是手到擒來。
圍觀的百姓們漸漸慌了起來,他們深信師羲和多年,對他神力的恐懼早就深入骨髓,雖然已經知道以前那些事的真相,此刻麵對他擲地有聲的聲音,還是忍不住相信起來。
百姓之中忽然有人帶頭跪了下來,對著監斬官揚聲大喊著。
“懇求大人寬限國師一個月,延後再斬!若是這一個月當中,真的發生水患,就留他來救大家的命!若是這一個月當中沒有發生水患,到時候再斬也不遲!”
此人應該是師羲和派來配合的,適時的開口渲染氣氛,效果很好,百姓們紛紛附和,跟著跪了下來。
監斬官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命令護衛們加強戒備,他遲疑了一下,不敢違背朝廷的命令,咬了咬牙,扔下了手中的令牌,“斬!”
百姓們見他仍要按時處斬師羲和,求情的聲音更大,有些比較激動的直接站起來衝向刑場,護衛們不敢傷害百姓,隻能儘力攔著,因此有些束手束腳。
這些人當中有不少是太行教以前的信徒,這幾個月他們一直憋著,暗中籌劃,就等著今天前來鬨事。
劊子手握緊手裡的刀,滿頭都是大汗。
大家情緒激動,現場的呼和聲此起彼伏,眼看著時辰已經到了,劊子手卻久久不敢下手,他擔心自己這一刀下去,會引起民憤。
樓下的聲勢越來越大,眼看著監斬官就要控製不住場麵了。
舜音站在閣樓上,看著樓下失控的樣子,眉心擰得緊緊的。
“我下去一趟。”墨醉白關上軒窗,擋住她的視線,開口道:“你安心待在這裡,彆往外看,小心見了血光回去會做噩夢。”
舜音抿了抿唇,猶豫道:“要不要按照百姓所說推遲一個月……等水患發生,大家就會知道師羲和根本沒有辦法應對,到時候她的謊話自然不攻自破,如果現在就將她處死,等到水患發生後,一旦朝廷沒有辦法解決,大家隻會恨上朝廷,到時候民怨四起,會成為蕭從恕造反對有利的時機。”
“能推遲一天,就能推遲一年,最後師羲和罪名逐漸減低,她就可以逃出升天。”墨醉白聲音低沉,“所以我們一步也不能退。”
舜音明白他說的是對的,有的時候退了一步就會退無數步。
她點點頭,目送著墨醉白下了樓。
師羲和看著群情激奮的百姓,仍舊妖言惑眾著,“隻有我活,你們才能活!”
“你既然那麼厲害,為何連自己都救不了?”墨醉白一步步走上台階,眸色冰冷,眼中蘊含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師羲和看到他來,心裡咯噔一聲:“你來做什麼,難不成還想親自來送我一程?”
墨醉白幽幽一笑,“他們不敢殺你,我親自來監斬,看他們還敢不敢殺!”
“你我無怨無仇,你何必非要跟我過不去。”
“誰說跟你沒仇?你禍亂天下,令民不聊生,整個大鄴的百姓都跟你有仇。”墨醉白眸色晦暗,眼中帶著澎湃的恨意。
師羲和瞳孔緊縮,忽然意識到什麼,麵色巨變,“你究竟是誰!”
“當然是那個你沒殺死的人。”墨醉白勾唇一笑,一邊整理袖口一邊道:“若不是擔心手上沾了你的血,我家娘子會害怕,我今日必定親自斬了你,來告慰我父親和叔伯們的在天之靈。”
師羲和眼睛一瞬間睜大,聲音發抖,“你是蕭晏……”
墨醉白冰冷抬眸,手一抬,劊子手手起刀落,師羲和已經沒有機會把剩下的那個字說完了。
眾人全都一愣,四周隻剩下風聲。
一滴血濺在墨醉白的手背上,他掏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掉,抬頭望去,竟見他關上的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重新打開了。
舜音站在窗前,露出白白淨淨的一張小臉,一陣風吹過,微微浮動她鬢邊的發絲,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
舜音不閃不避地看著樓下的一切,眼中沒有絲毫懼意,冷風撲麵而來,她的眼睫輕輕動了動,師羲和不隻是墨醉白的仇人,也是她的仇人,上輩子師羲和親自帶人抄了她的家,這個仇她從不曾忘過。
她的手指按在窗欞上,微微縮緊,指腹硌出深深的泛白條痕。
舜音抬頭,緩緩看向天際,天上烏雲密布,似乎將要下一場大雨,寒風席卷著落葉,寒冷包裹住整個天地,但地裡的小草已經發芽,春天很快就要到來了。
……
舜音在回去的馬車上睡著了,睡得很沉,再睜開眼睛她已經身在墨府,正躺在床榻上,她連自己是怎麼回到屋子裡的都不知道。
屋外黑漆漆的,夜色沉沉,竟然已經是深夜了,她似乎睡了很久。
舜音揉了揉眼睛,從床上坐起來,打了一個哈欠,竟然還有些困倦,她發現自己最近格外嗜睡,好像總也睡不醒似的。
屋內燃著燭火,墨醉白正坐在紫檀木桌案前,不知道正在看什麼,眉心緊皺。
聽到床邊傳來動靜,他抬頭望過來,眉心微微舒展,走至床榻邊,“醒了?”
舜音知道他剛才應該是在看解決水患方麵的書籍,不由問道:“你怎麼沒去書房?”
墨醉白輕輕撩開她耳邊的碎發,關切地看著她,“我擔心你會做噩夢。”
舜音今天看到那麼血腥的場麵,他擔心她會睡不好,所以沒敢離開,一直守在她身邊。
舜音拉住他的手,輕輕蹭了蹭,聲音帶著剛睡醒的綿軟,“我們去蜀地一趟吧。”
墨醉白順勢坐在榻上,微微皺眉,“其實我也有這個想法,隻是我剛才一直在看輿圖,蜀地那麼大,我們不知道降水最多的地方會在哪裡,如果想要提前加強防禦,有太多的州縣要顧及,天氣變化無常,實在太難以琢磨。”
“澎城,我們去澎城!”舜音聲音急切,“隻要把那裡的堤壩堵住,整個蜀地就很有可能免被殃及。”
她剛才睡著時,夢到了上輩子的事,清晰地想了起來,當初水患殃及最深的地方就是澎城,澎城也是水患發生的根源地。
她終於想起為什麼上輩子對墨崇書印象不深,是因為墨崇書英年早逝了,就死在了這次水患中,澎城是洪水殃及最嚴重的地方,墨崇書不肯放棄百姓,直到最後一刻都在疏散百姓,最後淹沒在了來勢洶洶的洪水中。
這就能解釋花明疏後來為什麼進了道觀清修,因為花明疏知道真相的時候,她喜歡的那個人早就已經不在了,所以她才不再貪戀紅塵。
因為上輩子舜音與他們交集不多,所以隻是偶爾聽彆人說起過,記得並不清晰。
她輕輕捶了捶頭,懊惱於自己想起的太晚,如果她一直清晰的記得這些事就好了,幸好現在及時想了起來,也許還來得及改變一切。
“澎城……”墨醉白神色一動,回到桌前,看向上麵的羊皮輿圖。
他伸出手指,手指順著路線移動,停在澎城的位置上,最後定睛細看澎城的地勢圖,拿筆圈出一個圓圈,眼睛微微亮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