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天蔽日,暴雨滂沱而下,雨水積攢在護城河裡,水勢越來越高,眼看著水麵就要接近於堤壩的最高處,河水奔流不息地向前流著,仿佛巨大的猛獸一樣,波濤洶湧,令人看了心驚。
舜音站在山坡的樹下,手裡撐著一把青色的油紙傘,她踮腳眺望著越來越越來越湍急的河流,心裡逐漸焦急起來,如果繼續下去,恐怕堤壩終將會被淹沒。
她周圍站著不少附近的村民,大家好奇的觀望著,同時緊張的看著即將漫過堤壩的河水,心裡的弦繃得緊緊的,全都屏住呼吸,緊張萬分。
舜音下意識尋找墨醉白的身影,片刻不離的看著他,墨醉白站在地勢最危之處,他用力將裝有泥沙的麻袋搬上堤壩,堵住嗚嗚淌水的缺口,他趔趄了一下,似乎踩到了腳下的滑石,舜音不自覺倒吸了一口涼氣。
墨醉白很快穩住了身形,他靠在堤壩上喘了一口氣,臉上的麵具掉落下去,雨水澆灌在他的臉上,露出俊美的麵龐,他喉嚨上下滾動,粗重的喘息著,舜音眯起眼睛,能看到他用力時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幸好他臉上沾著淤泥,周圍的人應該認不出他來。
水勢長的極快,不一會兒工夫就要漫過堤壩了,暴雨卻還沒有停下的意思,所有人臉上都帶著凝重的神色,不安的情緒逐漸蔓延開,舜音身後的百姓漸漸竊竊私語起來。
“怎麼辦?我根本不會泅水,如果洪水來了,我第一個跑不了。”
“你家裡至少有木舟,我家連一塊木板都沒有,隻能抱著娘子和孩子等死!”
“就算能活下去,明年也是顆粒無收!到時候沒有銀子沒有糧,可怎麼活啊!”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有人忍不住哭了起來,滿目都是惶恐和心酸,恐懼像是會傳染一般,大家漸漸都抹起了眼淚,他們看著不但不停還越下越大的暴雨,眼中隻剩下無助。
迎麵而來的風格外的冷,舜音倏然扔掉手裡的油紙傘,跳下河岸,她踩進水中,刺骨的冰水侵蝕過來,她下意識打了個哆嗦,臟汙的泥水弄臟了她漂亮的裙擺,她一步步往前挪動著,跟大家一起去搬泥沙。
墨醉白回過頭,驚訝地愣了一下,舜音抬眸對他笑了笑,他們來不及說話,隻看了一眼便明白各自眼睛的意思,一切儘在不言中,飛快繼續做起各自的事。
“你們快看,那位官夫人也下去了!她那麼瘦,不會被風吹倒吧……”
“她那樣的千金小姐都肯下去,我也能下!我也要去!”
“這是我們的家!他們都能為了我們的家如此努力,我們也能!大家一起來,我們的家我們自己來守護!”
……
在舜音的帶動下,周圍的女子們紛紛踏進臟汙的河水中,她們一個人抬不了一個麻袋,就兩個人、三個人一起抬一個,總歸能幫上忙總比乾站著好。
圍觀的百姓們咬了咬牙,也紛紛跳下來幫忙,不甘落後的走了過來。
“我家裡上有老母下有幼子,我一輩子的心血都在這裡,就算用我的身體去擋,我也要不能讓洪水淹了我的家!”
“我家一年的生計就指著田裡的糧食,如果糧食沒了,明年可怎麼活!不就是堵住這條堤壩麼!我們能行!”
“我家的老母豬才剛下崽,等把那些豬崽賣了,我就有銀子給我女兒買新嫁衣了!她就成這麼一次婚,我想給她一身新衣裳!”
……
舜音聽得熱淚盈眶,其他人也紛紛動容,更加努力起來,誰也不偷懶,誰也不服輸!
他們不能退,他們身後是千畝良田,是數萬人的性命,那些人裡有老人、有小孩,如果洪水衝破堤壩,對他們中的許多人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大雨傾灑,越來越多的百姓聞訊趕過來,他們自動自覺地加入到大家當中,人挨著人,手挨著手,人多之後事半功倍起來,大家不斷傳遞著磚頭和沙土,長長的河道旁站滿了人,沒有鏟子的人,他們就用手去扒土,有鏟子的人,就拚儘力氣去鏟土,大家一起努力著,誓死也不願意離開這片土地,這裡是他們的家。
時間一點點流逝,天已經大亮了,卻還是陰沉著,隻有微弱的光將每一張沾滿泥汙的麵龐照的雪亮,大家相互鼓勵,誰都沒有放棄,這一刻他們隻有一個目標,那就是一定要守護住這條堤壩!
舜音看著他們,眼中全是欣慰,隻覺得熱血沸騰,她默默看向墨醉白,墨醉白也正巧望過來,兩人相視一笑,一起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舜音總覺得已經過了晌午,這雨快下了一天一夜,還沒有停息的跡象。
舜音站在水裡一直彎著腰,手臂累得酸麻,腿已經凍的沒有知覺,額頭上全是汗水,不過可能是因為太過聚精會神,她身上其他難受的感覺倒是消失了,除了腰腹稍微有點不舒服外,其他一切都好。
墨醉白一直站在她不遠不近的地方,守在她周圍,他指揮有素,在最危機的關頭也沒有亂了陣腳,大家在他的指揮之下,有序的忙碌著,都做著力所能及的活,一部分人負責鏟土,一部分人負責將泥土堆積到新砌出的岸邊,大家齊心協力的守衛著堤壩,有人累的脫力倒下去,立刻被扶到岸上,有的人手已經磨破出血,卻還堅持著。
還有百姓在不斷的趕過來,周圍的人好像都聚集到了這裡。
“……雨小了!大家快看,雨變小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大家同時停下手上的動作,抬頭望向陰沉的天空,雨勢漸漸小了起來,從瓢潑大雨重新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肆虐的寒風也漸漸變得溫柔起來。
舜音睫毛顫抖,美眸漸亮,她仰頭看了一會兒,激動的望向墨醉白,在墨醉白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欣喜,隻要雨不再變大,今天的堤壩就徹底守住了!
大家群情激動,卻不敢放鬆,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裡,繼續挖著泥土,以防雨勢再次變大,不過他們臉上已經漸漸掛上了笑容。
雨終於停下的那一刻,墨醉白抬頭看了看天色,抬起手對大家道:“可以了!先歇一歇!”
大家仰頭望去,陽光穿透烏雲,從雲層後露了出來,金光灑滿大地,光亮金燦燦的映在他們的身上,絲絲縷縷地將他們籠罩在陽光裡。
“雨停了!我們贏了!”
“沒事了!天晴了!咱們守住了!”
大家扔掉手中的鐵鏟,從水中站了起來,沸騰的歡呼著,大家儘情的擁抱著旁邊的人,臉上全是振奮的神色,情緒激動到了極點。
墨醉白和舜音緩緩展開笑容,筋疲力儘地坐到河岸上,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他們互相依靠著彼此,全身累的顫抖,卻絲毫不覺得疲憊。
舜音仰頭看著露出的陽光,輕輕閉了閉眼睛,感受著陽光一點點落在她的身上,唇角高高地揚起。
“我們做到了。”
一番折騰下來,她頭發上的發髻已經淩亂,臉上沾著幾塊淤泥,隻有露出的肌膚仍舊是雪白的,額邊分不清是汗、是雨還是河水,沾濕了她的鬢發,可她的眼睛很亮,唇邊的笑容也很好看。
墨醉白看著她沾著幾滴泥水的麵龐,隻覺得她比以往都要好看,笑意直達眼底,他倏然傾身,輕輕吻在了她的額頭上。
陽光照在他們的身上,將他們緊緊裹在暖意裡。
他們望著一身淤泥的彼此,笑得格外燦爛。
天很高,地很大,他們很渺小,但渺小如螻蟻的他們也能做到很多事。
……
回到府中,看門的小廝差點沒認出舜音和墨醉白這兩個泥人是誰,他瞪大著眼睛,等他們走近了才好不容易認出來,頓時驚愕萬分。
舜音讓人把雪芽和烈陽送去清洗,雪芽一身的白毛都被她弄臟了,成了烏漆墨黑的顏色,剛才在回來的路上,雪芽嫌棄的直想把她這個泥人甩下去。
舜音自知理虧,吩咐小廝多給雪芽喂些新鮮的青草,再把雪芽好好洗乾淨,然後才抬腳往府裡走。
兩人回到屋子裡,他們這一身淤泥,連坐都不能坐一下,否則碰哪哪就臟了,他們趕緊讓人備水洗澡。
舜音放鬆下來,才覺得衣裳黏在身上十分難受,就算小時候在邊關摸爬滾打的時候,她都沒在身上粘過這麼多泥,這些泥被曬乾之後乾巴巴的固在衣服上,十分僵硬不舒服,她隻想快些洗乾淨。
“夫人,水備好了,快進去洗吧。”
舜音抬腳就想往裡走,想起墨醉白身上沾著更多泥,才硬生生勉強停住腳步,回頭道:“你先洗吧。”
墨醉白在水裡泡的時間更久,身上一定更不舒服。
墨醉白漆黑的眸子望向她,拉住她的手,壓低聲音說:“一起洗吧。”
丫鬟們全都低下頭去,半分也不敢抬頭看。
舜音檀唇緊抿,“不要,你身上全是泥,比我還臟。”
墨醉白用滿是淤泥的手攬住她的細腰,反正已經臟的不能再臟,就算再臟一點也沒有關係,連舜音都懶得躲開他的手了。
墨醉白湊到她耳畔,小聲說:“音音,我洗洗還是乾淨的,不信你等會摸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