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音嗤笑一聲,滿目譏諷,她一句話都懶得跟蕭從恕多說,轉頭看向大家手裡準備好的弓箭。
她一聲令下,帶著火光的箭羽紛紛射向了北漠軍身前那些稻草人,直接將稻草人點燃。
火光衝天,前排的北漠軍嗷嗷大叫起來,鬆開手裡的稻草人,飛快地閃躲著火光,他們身上的衣襟燃燒起來,帶著火衝進身後的隊伍裡,北漠軍的隊形瞬間就亂了套。
“不許跑!都給我老實站著!”
蕭從恕大聲嘶吼著,氣急敗壞地瞪向舜音。
他苦思一天想出的計劃又被她破壞了!舜音為什麼非要跟他作對,為什麼就是不能站在他這一邊!
蕭從恕恨得咬牙切齒,身體劇烈起伏著,怒火燃燒著他的理智,他顧不了那麼多,直接派人攻城,他目標明確,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奪得這座城池,既然舜音在裡麵,那他更要把邊關攻打下來,將舜音搶回他身邊。
他早在決定除掉長孫雄的時候就想好了,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把舜音留在身邊,哪怕她恨他,隻要他把琉錚的命和鷹戎軍數萬人的命握在手裡,舜音隻能老老實實聽話,要怪就怪長孫雄太固執,如果長孫雄肯向他俯首稱臣就不會有這些事了,怪不得他!
他知道他對不起舜音,但跟天下相比,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等他奪得天下後再慢慢補償,他可以給舜音一世繁華,隻要她願意,他可以讓她擁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等他與舜音有了孩子,等他成為天下至尊,他不信舜音還能無動於衷!他會證明給舜音看,他才是對的!等到了那個時候,舜音隻會感謝他!
舜音不知蕭從恕心中所想,她命人在城牆上架起了數十口大鐵鍋,鐵鍋裡麵燒著滾燙的熱水,小兵不斷往底下加柴,熱水騰騰冒著熱氣,凡是敢往城牆上爬的北漠軍都被滾燙的熱水迎頭澆下,痛得吱哇亂叫。
舜音唇角勾起,蕭從恕不是想要箭麼?她偏偏一支都不給,就算不射箭,她也有很多辦法對付蕭從恕!
守城永遠比攻城容易,在一盆盆滾燙熱水的攻勢下,北漠軍逐漸畏懼起來,蕭從恕見戰況急轉直下,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舜音和琉錚根本不跟他正麵對決,隻一直守著城牆,這樣隻會不斷消耗北漠的兵力,令北漠軍感覺仿佛被他們玩弄於鼓掌之中,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再這樣下去,北漠的兵將早晚會失去戰鬥的意誌力,等真正開打的時候,戰鬥力反而會下降。
舜音垂著眸子,眉眼寒涼地看著蕭從恕,眼中好像結著冰,每一個眼神都寒冷透骨,她的裙擺隨風飄蕩著,發絲在風中淩亂,一雙銳利的眸仍漂亮的驚人。
上輩子站在城牆上時,她對蕭從恕恨之入骨,這輩子依然,她和蕭從恕注定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蕭從恕對上舜音冰冷的目光,咬了咬牙,眼底漸漸也跟著浮上冷意,忽然挑釁地開口:“舜娘,你外公身體如何了?我聽說他受了傷,現在救過來了麼!我來了兩次他都沒有露麵,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吧,若當真如此,你就告訴我一聲,我敬重他老人家已久,很想去給他燒炷香。”
他心裡清楚,再這樣下去,北漠軍心必亂,與其隻有他們一方亂,不如帶著鷹戎軍一起亂,有時候打仗比的不隻是戰鬥力,比的還是心態。
琉錚聽他提起外公,一掌拍在城牆上,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憤怒,恨不能跳下去跟他拚命。
舜音及時將手貼在他的手背上,聲音無波無瀾道:“錚兒,戰場上最忌衝動行事,他這樣說就是為了激怒我們,我們在城牆上防守,他們輕易討不到優勢,他就是想讓我們出城跟他們打,我們絕對不能被他激怒,更不能亂了分寸,一切按照我們的計劃行事,絕對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
琉錚冷靜下來,微微頷首,他咬緊牙關,用力平複著呼吸。
蕭從恕很快發現自己失算了,他本來以為鷹戎軍得知長孫雄傷重的事,會士氣大減,卻不料鷹戎軍跟長孫雄出生入死多年,感情深厚,聽到他這番話反而激起了強烈的戰鬥欲,下手更狠,北漠軍幾乎隻要到了城下就不會有命離開。
蕭從恕見此場景,沉了沉眸,繼續揚聲開口:“你們說你們誓死防守有什麼用?老將軍現在生死未卜,連自身都顧及不了,更何況是你們,至於老皇帝,他連一個可以繼承皇位的皇子都沒有,這天下以後還不一定落入誰的手裡。”
他聲音譏諷,“待老皇帝死後,皇位注定換人坐,這天下你們是替誰守的?你們如今連向誰效忠都不知道,在這裡拚死拚活有何用?著實是可笑!你們與其以後效忠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皇帝,倒不如早點棄暗投明,隻要你們向我投降,我保證以後給你們加官進爵!到時候你們都是我的開國功臣!”
舜音冷嗤一聲,揚了揚眉尖,擲地有聲地開口:“替誰守城?當然是替天下萬民守城!鷹戎軍都是英勇之輩,不貪權勢,隻一心為國為民!鷹戎軍要誓死保護的從來都是百姓,你這樣的亂臣賊子當然不會明白!”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蕭從恕,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譏,“這天下由誰來做皇帝與我們何乾?我們身為臣子,身為大鄴的守城之軍,要守住的就是這方土地!我們防的就是你這樣心中沒有百姓的亂臣賊子,你這樣為一己之私就挑起戰亂的人,根本就不配做皇帝!”
蕭從恕咬緊牙關,麵沉如水。
這輩子慶陵帝除了在師羲和一事上做錯了,確實沒有犯過大的過錯,所以他起兵的名義就變得不那麼名正言順。
上輩子師羲和率先造反,他是以‘平叛’的名義起兵殺入京城的,要比這輩子名正言順很多,是站在了正義的一方,所以一路都比較順利,民心也更向著他。
可這輩子他名不正言不順,舜音稱呼他為‘亂成賊子’,直接戳中了他的痛處,他挑起戰亂,百姓隻會恨他,可他等不下去了,這是最好的時機,師羲和已經被鏟除了,朝堂沒了這個隱患隻會越來越穩固,現在五皇子剛死,朝中沒有儲君,民心不穩,長孫雄又身受重傷,正是良機,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他還不知道要等多久,所以哪怕背負罵名,他也不得不舉兵造反。
上輩子隻差最後一關他就能坐上皇位,偏偏最後緊要關頭錯失了機會,他現在隻想不惜一切代價快點得到那個位置,可舜音又來阻止他的去路,這簡直如同他的噩夢一般。
他暗暗咬緊牙關,這一次他絕對不能掉以輕心,更不能讓舜音再破壞他的計劃。
舜音看著城下密密麻麻的北漠軍,冷著聲音道:“你們助紂為虐,幫著亂臣賊子造反,就不怕以後遺臭萬年,在青史上留下罵名麼!你們身為將士,不去保護百姓的安危,不去庇護自己家裡的親人,反而冒著生命危險去完成他蕭從恕一個人的野心!你們糊塗!因為他一人的貪欲,你們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你問問你們家中的親人,他們願意讓你們為了蕭從恕冒險嗎?衝鋒陷陣的永遠是你們,躲在後麵享受成果的永遠是他!這就是你們要效忠的主子麼!”
既然蕭從恕要擾亂鷹戎軍的軍心,那她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就是擾亂軍心麼?她也會!
北漠軍果然受到了影響,神色動搖起來,進攻的速度也變慢了很多。
沒有人願意打仗,就算將來北漠取得勝利又如何?他們這些小兵頂多分到幾十兩銀子,可他們所要付出的可能是生命的代價,他們寧可偏安一隅,也不願意在這裡打打殺殺,隻不過是不敢反抗罷了。
大家麵色變得猶豫起來,都不再像剛才那樣無畏的往前衝。
蕭從恕頓時急了起來,看著躊躇不前的北漠軍大聲罵道:“你們休要聽她胡說!待我奪得天下,一定給你們論功行賞,加封進爵!這是你們改變命運最好的時機,你們是想一輩子做個小兵,還是想建功立業,做人上人!今天第一個攻上城的,我直接封他為將軍!”
舜音趁機繼續添柴加火,“蕭從恕為何讓你們來攻城,而他自己卻不做先鋒?因為他要留著命,他要踩著你們的屍山血海,成就他的雄圖霸業!你們都是大鄴的百姓,隻要你們早日回頭,就還來得及!”
蕭從恕眼看情況不妙,直接出言恐嚇,“你們不要聽她胡言亂語,她就是在挑撥離間,你們好好想清楚!你們的親人都在北漠,你們的榮辱跟北漠息息相關,如果北漠不在了,你們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舜音站在城牆上,直接大笑出聲:“你們好好聽聽,他這哪裡是在勸你們,分明是在威脅你們!隻有他一人是亂臣賊子,他偏偏要拉著你們都做亂臣賊子,他就是在拉你們下水!你們都是大鄴的子民,你們若是繳械投降,朝廷自然不會追究你們一時的糊塗!”
蕭從恕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惱火地看向舜音,語氣變得氣急敗壞起來,“這天下本來就是有能者居之,就算我不站出來搶,皇上又能把皇位傳給誰?我本來就是蕭家的子孫,就算我不去搶,我也有繼承皇位的資格,皇位到了我手裡也不算給了外人,何必如此大動乾戈!”
舜音看著他,不緊不慢道:“你如果覺得陛下會把皇位傳給你,你又何必來搶呢?你分明知道陛下不可能把皇位傳給你,所以你才在陛下冊立太子之前,想要起兵奪天下!”
蕭從恕當然知道慶陵帝不可能把皇位傳給他,可他堅決不會承認這一點。
他悠悠笑道:“蕭家子孫皆有可能成為儲君,我當然也不例外,皇上不把皇位傳給我,難道會傳給你那個九千歲相公麼?”
舜音臉上不見絲毫怒容,反而輕輕笑了笑,她緩緩勾起沒有笑意的唇角來,故意道:“說不定能呢。”
蕭從恕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哈哈大笑,差點笑出了眼淚。
舜音唇畔笑容不變,“如你剛才所說,這天下是有能者居之,隻可惜你這種隻會耍陰謀詭計的人,注定不能服眾,就算你再怎麼籌謀,也永遠都做不了皇帝!”
蕭從恕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斂起來,他陰冷地看向舜音,“你越是瞧不起我,我越是要贏得天下給你看,等我殺了你相公,你看我能不能服眾!曆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到時候你相公才是那個亂臣賊子,而我進京不過是為了清君側!”
舜音唇邊緩緩綻開笑容,語氣意味深長,“蕭從恕,你這輩子都未曾贏過他,以前不能,以後也不能。”
蕭從恕隻覺得她這番話是在異想天開,他不曾跟墨醉白比過,又何來輸給墨醉白?頂多是在景雲宮的時候輸過兩次罷了,那兩次都隻是玩樂,根本算不得數。
這世上的確有一個人能夠贏他,那人是天之驕子,是他越不過的一道牆,不過那道牆早就已經塌了,連一片磚瓦都不曾留下,再也沒有辦法擊敗他。
想到蕭晏琅,蕭從恕一張臉逐漸變得冰冷,眸色沉得駭人,他陰狠狠道:“這世上唯一能贏我的那個人早就死了。”
舜音麵上神色不變,未置可否地看著他。
經過一夜的浴血奮戰後,蕭從恕折損了五千將士,攻城再次失敗。
他站在城牆下,深深看了一眼舜音,怒氣衝衝地帶著眾人退兵了。
舜音看著他們走遠,打了一個哈欠,讓眾人輪流休息,抬腳下了城牆。
舜音和琉錚回到營地,見大夫們都圍在長孫雄的營帳裡,舜音腳步微滯,心驟然沉了下去,她幾乎是懼怕的看著營帳,就怕裡麵傳來什麼噩耗。
花明疏正要掀簾往外走,抬頭看到他們頓時就笑了,“老將軍已經醒了,你們快進去看看。”
舜音心裡那根弦一鬆,淚盈於睫,瞬間濕了眼眶,她對花明疏道了一聲謝,跟琉錚大步走了進去。
長孫雄躺在床上,已經睜開了眼睛,看到他們唇邊擠出一絲笑容,隻是還沒有力氣說話,他們連忙跑過去握住他的手,輕聲喚‘外公’。
長孫雄體力不支,看到他們平安無事似乎放心下來,很快又睡了過去。
舜音身體晃了晃,輕輕閉了一下眼睛。
隻要人醒了,就代表不會有生命危險,大家狠狠的鬆了一口氣,帳篷裡的氣氛輕鬆了不少。
舜音轉過身去,偷偷抹了一下眼角,一直提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琉錚在旁邊低聲哭了出來,這幾天擔心和自責一直積壓在他心裡,現在看到外公平安無事,他才敢哭出來。
聽說長孫雄醒了,鷹戎軍都很振奮,兵營裡彌漫了幾天的低氣壓終於散去,大家都跟著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兩天,蕭從恕又試著偷襲了幾次,一次比一次沒有章法,明顯已經亂了陣腳,城牆易守難攻,他隻能一次次無功而返,愈發的氣急敗壞起來,神態一天比一天陰沉。
舜音和琉錚按照計劃,繼續有條不紊的行事,以守城為主,根本不聽蕭從恕的挑釁,無論北漠軍做什麼,他們都嚴關城門,隻一心守在城牆上。
城門久攻不下,北漠軍在第一道防線就遇到了如此難以攻下的坎,北漠大軍士氣低迷,戰鬥力逐漸減弱,漸漸人心惶惶起來,對蕭從恕的質疑聲漸漸在北漠兵營裡流傳開來,特彆是舜音那天說的話,一直讓大家印象深刻。
第三天的時候,蕭從恕終於忍受不了,他直接在白天發起了全麵攻擊,用大炮轟門,不惜任何犧牲,以人肉之術一個接一個攻上城牆,分明是孤注一擲了,大有今天不攻下城門就堅決不離開的架勢。
蕭從恕還放出話來,如果舜音和琉錚再不開城門,他就把琉錚的隱藏的身份說出來。
舜音得知消息之後,神色沒有慌亂,隻吩咐眾人不要讓長孫雄知道此事,便回到帳篷裡。
她親自喂長孫雄喝了藥,然後看著長孫雄睡下,長孫雄依舊精神不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看了她兩眼就睡了過去,等長孫雄睡熟之後她才走出營帳,回了自己的帳篷裡。
琉錚腳步匆匆的走過來,還沒走進帳篷就說了起來,聲音焦急,“阿姊,城中兵力有限,恐怕堅持不到一個時辰北漠軍就能攻上城牆,現在該怎麼辦?”
舜音掀開簾帳走出來,身上已經換上了鎧甲,她看著琉錚,聲音裡沒有絲毫猶豫,“等他們殺上城牆要打,直接打也是打,與其等他們發起攻擊,倒不如我們直接正麵迎戰。”
琉錚點頭,“阿姊,我聽你的。”
“你去命人整軍,半個時辰後,咱們主動殺出城去。”
琉錚這時才留意到她身上的鎧甲,驚訝地看著她的裝束,眼睛一下子睜大,“阿姊,你這是何意?難道你也要上戰場?”
舜音穿著一身銀色鎧甲,身無墜飾,長發綰成一條垂髻,簡單的綰在身後,看起來英姿颯爽,是琉錚從未見過的模樣。
舜音輕輕撫了一下手裡的箭,抬頭笑了一下,“錚兒,我們一起殺了蕭從恕。”
琉錚一下子急了起來,“阿姊,你不要去,你現在有孕在身,不能冒險!”
“放心,我心中有數,這是我跟你姐夫的孩子,我疼他都來不及,絕對不會拿他冒險。”舜音摸了一下肚子,話鋒一轉,“不過外公胸口那一箭,我必須親自向蕭從恕討回來。”
蕭從恕屢次三番傷害長孫雄,兩世恩怨加在一起,此仇不報她誓不為人。
琉錚低頭看向她已經微微隆起的肚子,聲音低沉,“阿姊,你想如何做?我都聽你的。”
舜音抬頭看他,“你記得外公受了多少傷麼?”
琉錚雙目猩紅地咬緊牙關,身側的拳頭一下子收緊,“我永遠都不會忘。”
“那就在蕭從恕身上加倍的討回來。”
琉錚用力點頭,目光堅定。
外公身上的每一處傷,都牢牢的烙印在他心裡,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如果他不能親手給外公報仇,將會一輩子都無法放下。
舜音抬手幫琉錚整理了一下他身上的鎧甲,看著他漆黑狹長的眼眸問:“阿弟,怕麼?”
琉錚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他不怕,如果不是為了顧念大局,他早就衝過去跟蕭從恕決一死戰了。
“外公曾經教導過我,長孫家的子女,即使窮途末路,也絕不懼怕。”舜音唇畔帶著一絲淺笑,她抬頭看著天上的太陽,聲音卻冷如寒霜,“況且,現在窮途末路的不是我們,而是蕭從恕。”
兩世的恩恩怨怨,終於到了徹底了結的時候,她心中沒有懼怕,隻餘一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