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望向遠處的戰場,卻發現北漠大軍根本自顧不暇,不知何時大鄴的援兵竟然已經到了,戰場上血流成河,北漠軍已經漸漸呈現出頹敗之勢。
蕭從恕臉色發白,難以置信地看著遠處的戰場,眼中全是驚徨之色。
援兵怎麼會來得這麼快?慶陵帝正病著,朝堂上是誰在做主!
一名護衛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匹馬,飛快的騎過來,向他伸出手,“少主,快上來!”
蕭從恕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飛快的翻身上馬,舜音的箭立刻追了過來,馬匹受驚,揚起馬蹄,高高的嘶鳴了一聲,差點把他甩到地上。
護衛穩住馬匹,繼續往前行。
烏雲遮蓋住太陽,天色不知什麼時候暗了下去,蕭從恕心中一喜,“天助我也!”
他得意洋洋的回頭看向舜音,算準了舜音眼睛看不到一般,變得有恃無恐起來。
“舜音,你看!連天都在幫我!你什麼都看不到,連我在哪裡都不知道,就算你箭法了得又如何,你手裡的箭再無用處!”
舜音抬腳站到土坡上,衝著蕭從恕露出明媚的笑靨,姝色如初見般傾城。
蕭從恕恍惚了一瞬,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舜音對他笑了。
馬蹄不斷向前,舜音離他越來越遠。
舜音拉緊手裡的弓弦,對準蕭從恕的方向,輕輕眯起漂亮的眼眸,“蕭從恕,你為什麼總也記不住我說的話,我告訴過你,你不了解我!”
幾乎她話音一落,手裡的箭便如破竹般射了出去,準確無誤的直衝蕭從恕而來,這一次她沒有手軟,射在了蕭從恕的胸口上。
蕭從恕眼眸睜大,這一世的畫麵跟上一世重合在一起,射來的箭好像變成了同一支,直到胸口傳來劇痛,他才慢慢的低下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身體從馬背上滑落跌在地上,周圍全是護衛的驚呼聲。
蕭從恕眼前一黑,半晌才重新能看到東西,他眼睛輕輕動了動。
烏雲飄遠,陽光重新露出來,漫天的黃沙當中,有一人騎馬而來,身穿金色鎧甲,身軀高大,身形莫名熟悉,那人穿過漫天的黃沙,由遠及近,逐漸變得清晰。
遠處傳來興奮的呼喊聲。
“皇長孫!是皇長孫!咱們大鄴的皇長孫回來了。”
呼喊聲漸漸連成片,大家接二連三的呼喊著,聲音裡滿是興奮,這種興奮在整個戰場上蔓延開,響徹天際。
蕭從恕眼睛逐漸睜大,眼底湧動著猩紅的血色,他死死盯著來人的方向,瞳孔不斷震顫,眼中全是震驚的神色。
他不是已經死了麼?他怎麼可能沒有死,怎麼還活生生的出現在戰場上!
墨醉白騎著一匹快馬,穿過刀槍劍戟,帶著援兵一路騎馬而來,陽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他身上,英俊的麵容逐漸顯露在蕭從恕眼中,蕭從恕眼睛一瞬間睜大,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
“準確的說是皇太孫,你們該改口叫皇太孫了。”江非跟在墨醉白後麵,得意揚揚的抬著頭,一副與有榮焉的架勢,大聲道:“離京之前,陛下已經下旨,正式冊封皇長孫為皇太孫!皇太孫就是咱們大鄴的儲君!”
蕭從恕趴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來,額角青筋劇烈地跳動起來,他忍著滿口的血腥氣,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吐出三個字:“蕭、晏、琅!”
他這一生最痛恨的人,竟然會重新出現在他麵前,原來蕭晏琅根本沒死,他的一番籌謀好像都成了笑話!
他看到蕭晏琅哪裡還會不明白,當年蕭晏琅屍骨無存的時候,他本來就懷疑過,當時琉錚是他留在墨醉白身邊的奸細,所以他派人去問了琉錚,琉錚答複他說蕭晏琅確實已經死了,他這才相信。
可如今看來,琉錚分明一直都是站在蕭晏琅那一邊的,根本就沒有對他說實話!
墨醉白勒緊韁繩,淡漠的看了他一眼,跳下馬來,徑直走到舜音身邊,“音音,沒事吧?”
舜音彎起唇角,扔掉手裡的弓箭,靠進他懷裡,“我和寶寶都沒事。”
墨醉白心有餘悸的抱緊她,“是我來遲了。”
舜音輕輕搖頭,“哪有來遲,明明來的正好。”
她知道墨醉白能這麼快趕到,必定是得知消息之後就立即日夜兼程,一刻不停的趕了過來,此刻靠在墨醉白的懷裡,他的一顆心才終於安定了下來,就像她在海上漂泊了很多天,現在終於找到了一座可以棲息的小島,可以靠岸停泊了。
蕭從恕胸口不斷地冒著血,他看到他們靠在一起如膠似漆的樣子,突然反應過來,這些年來,蕭晏琅不但沒死,還換了身份,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他麵前!
舜音說的沒錯,她肚子裡懷的的確是她相公的孩子!
很多畫麵從蕭從恕腦海裡飛快閃過,他瞬間就想通了關竅之處。
蕭晏琅過世後,隔了一段時間,墨醉白就戴上了麵具,很多人都說墨醉白性格大變,每次他跟墨醉白說話的時候,從墨醉白身上傳來的那種壓迫感都很熟悉,他隻在一個人身上體會過這種感覺,那個人就是從小到大都壓他一頭的蕭晏琅!
墨醉白和蕭晏琅的身影在腦海中不斷變化,最後重疊到一起。
蕭從恕眼前陣陣眩暈,嘴角流的鮮血更多,胸口湧出劇烈的疼痛來,這種疼痛感流入到四肢百骸,他連呼吸都是疼的,這種感覺太過熟悉,他早就體驗過一次了。
他看著眼前蒼茫的大地,看著戰火紛飛的戰場,看著舜音和墨醉白站在一起的身影,忽然不知道自己碌碌兩世求的是什麼。
如果上輩子墨醉白就是蕭晏琅,那麼他死後,這天下恐怕也是落入了蕭晏琅的手裡,他忙了一場,不過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上輩子蕭晏琅一直沒有恢複身份,不過是為了隱在暗處看他和師羲和鬥得你死我活!蕭晏琅不廢吹灰之力就令他們二人的兵力折損過半,等蕭晏琅算準時機出兵收複山河的時候,恐怕輕而易舉就能將他們打敗。
蕭從恕這一刻才明白,上輩子就算舜音不殺他,他最後也隻能等到一個死局!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執棋之人,活了兩輩子才發現自己不過是一顆棋子,一顆被蕭晏琅用來製衡師羲和的棋子!
……他輸了,還輸得徹底。
原來他始終都沒贏過蕭晏琅!
蕭從恕趴在地上,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自己的無知,恨自己知道的太晚!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知道這個真相。
可惜大勢已去,再無可挽回,他永遠都是蕭晏琅的手下敗將。
舜音垂眸看著他,眼中無波無瀾,對墨醉白道:“我本來想親手一箭了解他,可我想起自己懷著寶寶,又不想親手殺他了,你來處置吧。”
墨醉白輕輕‘嗯’了一聲,親自將舜音扶到馬上,“你先回去,等我把這一仗打完,再去找你。”
舜音含笑點頭,眼中滿是信任的看著他,“我在城牆上看著你。”
她相信墨醉白,知道他絕對不會輸。
蕭從恕拚儘全力抬起頭,想要再看舜音一眼,可舜音從始至終都沒有看他,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予。
蕭從恕的腦海中閃過很多畫麵,前世種種和今世過世交織在一起,最終定格在舜音上輩子嫁給他的那日,舜音穿著一身精致的紅嫁衣,目光含笑的向他望來,那是她唯一眼中隻有他的一天。
他終於清晰的意識到,其實他有贏得舜音芳心的機會,舜音明明給了他很多機會,她在嫁給他的那一刻,確實是真心實意的,是他自己一次又一次錯過了。
他嘴裡說著愛她,卻沒有一次選擇的是她。
上一世,她救了他,他卻認錯了人,害得她家破人亡,這一世,他想跟她重新開始,卻還是傷害了她最親的親人。
蕭從恕心中悔恨,看著舜音越走越遠,眼角緩慢地滑下一滴淚。
他心裡清楚,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麵了。
舜音走遠後,墨醉白垂目看向蕭從恕,對旁邊的護衛道:“把你主子扶起來。”
蕭從恕錯愕抬頭,“你不殺我?”
墨醉白不以為然地看向遠處的戰場,聲音平淡,“你不是一直都不服我麼?那我們就來光明正大的比一場,看你能不能贏得了我。”
蕭從恕神色一震,他本來以為再也沒有跟蕭晏琅正麵對決的機會,如今機會又擺在他的麵前,他忍不住一陣激動。
他從小到大一直心有不甘,覺得自己比蕭晏琅優秀,覺得自己隻是缺少一個比試的機會,想要跟蕭晏琅好好比一場,現在能有這個機會,他覺得連指尖都是興奮的。
蕭從恕被護衛扶著站了起來,離開前他回頭看向墨醉白,安靜片刻,沉聲道:“蕭晏琅……好好對他。”
他虧欠舜音太多,現在能做的也隻有放手和祝福,如果可以,他希望舜音能夠幸福快樂。
墨醉白動作乾淨利落的翻身上馬,低頭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何須你來說?音音是我的娘子,我自然會疼她愛她一輩子。”
蕭從恕難堪的收回目光,他的確沒有資格來說這些話,他剛才還對舜音起了殺心,他一直都是那個傷害舜音的人,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蕭晏琅都做得比他好,舜音會喜歡他也是理所當然。
是他野心太過,一次次傷害了心愛的人。
不提上輩子,隻說這一輩子,他也對舜音犯了很多錯,他為了想要逃出京城,將舜音出賣給了師羲和,師羲和綁架她後,誰也不知道她會發生什麼危險,可是他為了成功脫逃,還是像上輩子一樣利用她,在那一刻,他也許就不再有資格得到她的芳心了。
後來,他設下陷阱捕殺她的外公,剛剛還想要殺了她的弟弟甚至是她本人,他對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罪孽深重,不可能被原諒的。
蕭從恕這一刻才清晰的意識到,他根本沒有資格盼望舜音愛他,其實一直以來都是他在自欺欺人罷了,他既想要權利又想要佳人,所以隻能不斷告訴自己,有了權利就擁有了佳人,而實際上,以舜音寧折不彎的性子,就算他擁有了無邊權利,她也永遠不會愛他。
舜音曾經說過她愛的人是蕭晏琅,這一世她終於嫁給了自己想嫁的人,終於得償心願了吧。
蕭從恕低低的笑了一聲,忽然釋然了,如果還有下輩子,他希望他能好好去愛舜音,不求回報,也不再有傷害,這輩子大錯已經釀成,他隻能獨自承受苦果。
他看向遠處的戰場,毫不猶豫地打馬奔向那裡,那是他籌謀數載的地方,無論獲勝還是戰敗,那裡都是他的歸宿。
……
黃沙依舊飛舞著,刀劍聲不斷的擴大。
舜音走到城牆上,低頭看著城下的戰場。
蕭從恕回到北漠軍中指揮征戰,而墨醉白是整個大鄴隊伍的統帥,殺氣彌漫開來,兩軍對決,這一次是殊死較量。
兩軍大吼著衝到一起,墨醉白和蕭從恕用兵玄妙,布陣全都變化莫測,幾乎每一次對決都無比精彩,舜音站在城牆上看的眼花繚亂。
蕭從恕明顯已經被逼到了末路,用的都是能將對方置之死地的狠辣招數,可他遇到的是墨醉白,墨醉白麵對他狡猾多變的套路每次都能輕輕鬆鬆的化解,蕭從恕算是徹底遇到了對手。
這種處處被對方壓製的感覺席卷而來,熟悉而令人懼怕,蕭從恕再不甘心也隻能平靜接受,這就是蕭晏琅,一個他永遠也打不敗的對手。
血腥的味道彌漫在半空中,舜音攏了攏身上的鬥篷,她看著戰場上的墨醉白和琉錚,一顆心雖然懸著,卻也無比的安心,因為她篤定的知道,他們不會輸,他們在保護著她。
隨著戰場的不斷擴大,北漠軍漸漸呈現出了敗北之勢,節節敗退,寒風凜冽,北漠的旗幟在風中搖搖晃晃,看起來很快就要摔到地上,而大鄴的旗幟迎風飄蕩著,愈發的強勁。
這場大戰一共打了整整一夜,天色陷於黑暗,又再次亮起,直到曦光灑滿大地,這場大戰才徹底結束,最後以北漠戰敗而告終。
蕭從恕不知何時已經永遠墜入了黑暗,再也不會醒來。
讓他死在戰場上,已經是墨醉白最大的仁慈。
舜音輕輕閉了閉眼睛,聽著城樓下勝利的歡呼聲,心裡一直緊緊繃著的那根弦緩慢的鬆開了,直到這一刻,上輩子的隱患才全部徹底解除,以後全是全新的好日子。
她睜開眼睛,眼眸含笑地望向天邊升起的太陽,感覺身體被溫暖的光包圍,她唇邊的笑意逐漸擴大。
墨醉白高舉旗幟,騎馬而歸,來到城樓下,晃了晃手裡的戰旗,微風吹拂著舜音的裙擺,兩人隔空對望,眼中全是溫暖的笑。
他們贏了。
徹底的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