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芙蓉在街角一家店裡找到方守仁和吳明輝,四人在琉璃廠附近的一家小魯菜館解決中飯。
點菜當然得吳明輝來,糖醋鯉魚、九轉大腸、西芹蝦仁、總督豆腐,再加一道菠菜芙蓉湯。難為幾個人這樣的大熱天食欲卻好,也沒人計較說“油膩膩的誰吃這個”,吃得盆乾碗淨。
吃飽喝足的一行四人一邊接著逛,一邊聽美食家吳爺背著手點評剛吃的菜,又說總督豆腐得名的典故。滿耳朵的吃經和滿眼的字畫書刊古董在腦子裡打架,怎一個亂字了得。
亂得興致勃勃的幾個人逛到下半晌,還買了一堆的東西,舊書為主,還有畫畫兒的筆墨紙張,一盆石頭鬆樹的盆景,爺兒幾個分著提溜著,又拐到信遠齋喝了酸梅湯,方才回去。
回去一坐下,方晴覺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可到底年輕,第二天起來依舊出去逛。這次逛大柵欄。第三天逛隆福寺廟會。都是吳明輝、方守仁帶著倆丫頭逛。吳氏則在家幫嫂子操持備辦喜事。
第四天遊逛四人組沒出門,因為這已經是婚禮正日子的前一天了,人人都要忙。
方晴芙蓉幫著灑掃廳堂櫥臥,方守仁和吳明輝商量著寫喜聯,然後往自己和親戚族人家貼去,關氏吳氏帶著趙氏更是忙得腳不沾地,正忙活著,方晴大姨帶著兩個女兒來了。
大吳氏純乎是個闊太太的打扮,粉白脂紅,燙著卷頭發,華麗的墨綠金銀雙色彩繡鳳凰旗袍,腳上踏著三寸高跟鞋,隻是形容有些憔悴,雖擦了粉,卻也遮不住眉角的皺紋和青黑的眼袋。
兩個女兒,文馨比方晴年長兩歲,長著跟方晴很像的一雙眼睛,其它地方卻比方晴漂亮很多,身材也嫋娜,是個很美麗的少女;文馥比方晴小一歲,胖乎乎的蘋果臉,是個長相喜興的姑娘。姐妹倆都穿摩登的洋裝連身裙子。
當下把活兒放下,大人孩子舅舅姨姨的廝見完畢,分了禮物,大人們幾年不見,自然要一起說話敘說彆情,方晴等小姐妹也被趙氏讓著去自己屋裡吃果子說話。方旭卻被大姨拉住,滿頭滿臉地摩挲揉搓,方旭自以為是大孩子了,很是不好意思。
方晴衝弟弟睞睞眼笑話他,方旭尷尬地瞪姐姐一眼。
想是看到了姐弟倆的動作,文馨撇嘴笑說:“媽恨不得把旭弟弟換了我們倆。”
方晴聽母親說過大姨家事情。大姨父在天津衛做洋人買辦,聽說很有辦法。大姨出嫁時,家裡連像樣的聘禮都出不起,現在卻住著花園洋房,出門有汽車接送。
大姨雖不為錢財操心,卻苦於沒有兒子,又聽說姨父在外麵置了小公館,有一房姨太太,三四年前生了個小子,姨父把這獨生兒子寵到天上去,女兒自是退出一舍之地,那姨太太也不是個安分的,把大姨氣個倒仰。
大姨自感沒有兒子是不行的,大姨父納妾也是打著生兒子續香火的名頭,所以大姨以為症結就在這“兒子”上。大姨對姨太太生的兒子自然不喜歡,看見這硬裝大人的小外甥就撒不開手了。
是故方晴並不接文馨的話頭,隻笑著說:“表嫂給備了好吃的,咱們趕緊去嘗嘗。”
“是的呢,咱們去那邊屋裡說話。”趙氏想也是知道內情的,也趕緊說。
文馨還有些不平,衝口說道:“這兒能有什麼好吃的——”話沒說完就刹住嘴,尷尬地看一眼芙蓉和趙氏,笑著說:“天這麼熱,倒不想吃什麼,還是吃點瓜果梨桃的好。”
方晴被嗆一句也不生氣,隻腹誹這位姐姐是個沒心眼的,轉眼看見文馥表妹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心說妹妹倒比姐姐著調。
芙蓉是個直脾氣,有心翻臉,到底忍住了。
趙氏倒是恍若不聞一般,隻笑著說:“妹妹說的是,正是買的大西瓜,今年天旱,瓜都是沙瓤的,甜得很。放在涼水裡鎮了這大半天了,正好吃。”
幾個人也就一去去廂房趙氏屋裡吃西瓜。歇一陣子,又開始忙,文馨文馥是不會乾活兒的,趙氏隻安排她們幫著疊紅包。忙忙活活就是一天。
第二天迎新婦,拜堂,眾人在院子裡熱熱鬨鬨地吃了席,晚上年輕小夥子又鬨了洞房,這喜事才算完。
婚禮第二日,新媳婦拜見長輩,與平輩見禮,方晴得了新嫂子一個繡梅花的荷包,裡麵裝了幾個銀角子,自己則還出去兩條繡花手帕。
到第三日,吃罷早飯打發小兩口兒回新媳婦娘家回門,大吳氏母女便要回天津。吳家人苦留,大吳氏笑著說:“文馨文馥還要上學,跟學裡就請了這幾天假。”既是如此說,便不好再留,隻依依惜彆。
吳氏和大吳氏一母同胞的姐妹,幾年不見,昨天晚上說了半宿的話兒,今天早晨眼裡都有血絲,這時候當著眾人麵,也不好再說什麼體己話,吳氏輕輕拍拍姐姐的手背,隻說路上保重。
大吳氏眼圈紅了,衝著哥嫂妹子一家說聲“都回去吧,還來呢”,就帶著倆閨女走出胡同,由吳理陪著,坐上黃包車去了火車站。
吳氏輕歎一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姐姐家看似光鮮,誰知道這光鮮背後有這麼些個破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