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聖但尼(2 / 2)

我乃路易十四 九魚 5208 字 6個月前

蛋彩畫的顏料配置雖然都要用到雞蛋,但有三種方法,分彆用到全蛋,蛋黃和打發的蛋清,各有妙處,不過魯本斯倒不需要做選擇,因為博斯繪畫時候用的顏料,從來就是用癩蛤蟆的蛋,也就是它背負在身上的卵做成的,這種卵粒在研磨前都必須是活的。

他隨手從一旁的坩堝中抓起一隻足夠嬰孩麵孔大的蛤蟆,這是要有技巧的,因為不能弄破蛤蟆背部皮膚裡藏著的卵,他一手按住蛤蟆,一手舉起一根很小鈍頭銀叉,開始一隻一隻地把卵從蛤蟆的皮膚上挑下來,這是一份很講究眼力和技巧的工作,蛤蟆不安地蠕動著,掙紮著,也許它也意識到它的孩子命運悲慘——那些卵連帶著蛤蟆皮膚上分泌出來的白色毒液落在石臼,這種石臼在彆處也常見,人們用它來搗碎胡椒和大蒜——魯本斯用來搗碎蛤蟆卵,搗碎這種圓溜溜,滑膩膩的東西的感覺很差,幸而他也做習慣了,可能隻用了幾分鐘甚至更少。

接下來就是在“蛋液”裡倒進色粉。

要說色粉,也與凡人使用的不同,像是黃色,凡人們使用的多半是雄黃粉末,但在巫師的手中,是母牛的膽,在博斯這裡,是受水刑而死的女性的膽,可笑的是,其中竟然還有不少來自於教士手中,他們擅自為人們舉行女巫審判,那些不管是不是無辜的女人們,被沉入河流或是湖泊,浮上來就表示她被魔鬼誘惑和庇護,沉下去就是無辜清白的——她們或許是生了太多孩子,因為魔鬼會給女巫旺盛的生殖力;也許是不生孩子,因為她是魔鬼的愛人;也許很醜陋,因為天主要用這個來警告眾人遠離她,也許很漂亮,因為她們要靠著魅惑的麵容來引誘彆人墮落;也許衰老,因為正是因為失去了青春,才會背棄天主,向魔鬼發願,也許很年輕,因為正是無知,容易被魔鬼引入地獄——她們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有著一枚浸透了憎恨與恐懼的苦膽,它表麵是褐色的,內裡是黃色。

青藍色,這種奪目的顏色時常被凡人用來描繪天空與聖母的衣袍,它應該來自於青金石的粉末,但在博斯這裡,從瓶子裡倒出來的是乾癟的眼珠,在主人活著的時候,那一雙雙雛菊藍,天空藍,湖水藍的眼睛是多麼的漂亮啊,現在它們就像是皺縮的杏子乾,但磨碎後,那種藍色顯露出來的魅力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令人無法自拔。

深紫色,這種顏料對於凡人來說,是多麼的珍貴啊,二十五萬隻隻有針尖那麼大的海螺還能提取出半盎司染料,隻夠染一件長袍,以往隻有羅馬的皇帝才有資格穿著,但對於巫師,尤其是博斯這樣的黑巫師,想要得到它們並不困難,隻要去找因為曼陀羅,附子或是烏頭中毒的人,提取出他的骨髓,就能得到這種豔麗的紫色。

明亮的紅色,不是朱砂,就是近年來才找到的胭脂蟲,但巫師們隻要去尋找失去了孩子的母親,或是失去了戀人的女孩,又或是失去了摯友的年輕人,他們痛苦的眼淚混入明礬,就是最豔麗的紅色,這是心血的顏色。

隻有一種顏色是巫師與凡人共用的,那就是木乃伊棕。

也許有人要問,要籌集這些色粉,要花費多麼大的力氣與時間啊,咳,像是博斯這樣的巫師,並沒有那種耐心去等待——無論是哪一種顏色,他都是能夠隨時拿到的。

若是有人來看耶羅尼米斯的草圖,很難看出什麼,隻有最小心,也最有知識的人能夠看出,聖但尼麵容愁苦,祈禱的手指不自然地卷曲,向著天空的手更像是在遮擋來自與上方的懲罰,兩名隨從一個看著聖但尼的影子,一個望著一隻落在樹枝上的鴿子,鴿子的尾羽中伸出一條蛇,蛇做出了吞噬的姿態。

等到底稿完成,能夠找到的細節就更多了,聖但尼走在了赴死的路上,他的腳被如同鐐銬的野草覆蓋,他的長袍上投下了生著角的影子,天空不是明朗的藍色或是白色,而是一種如同黃昏時分的赤紅色——他的一個隨從露出笑容,笑容中滿是詭異的惡意,他和另一個人貼近聖但尼的身體,隻有一隻手露出來,另外一隻手隱藏在聖但尼的後背,像是催促,又像是在做行凶前的準備。

“接下裡的工作你來完成。”耶羅尼米斯說——魯本斯猶豫了一下,“我並不擅長詛咒。”這是真話,魯本斯雖然師從博斯,又是一個巫師,但他固然能夠在畫麵中傾瀉情感,投注魔力,但他的畫很少會令人瘋狂或是陷入迷亂——除了那些敏感的人,他們或許會因為魯本斯殘留在畫麵裡的情感而感到驚恐或是彷徨。

“我要的就是這個。”耶羅米尼斯說,聽著老師不容置疑的語氣,魯本斯隻得坐到畫板前,蛋彩畫是用許多輕薄的顏料,一層層地疊加上去的,耶羅米尼斯與魯本斯的風格不儘相同,而且想到這幅三聯畫很有可能對法國國王不利,魯本斯更是遲疑——雖然可能令老師不滿,他還是儘力將一些溫暖的,和善的思想和感情透過筆尖流露出去,聖但尼原先苦澀的麵容變得雖然悲哀但堅定,仿佛意識到了自己的結局但又毫不畏懼,他的手指也變得更為豐潤柔和,這樣看起來至少不像是一隻爪子,而是一個聖人的手,他的隨從的表情也不再那麼險惡,隻顯得有些愚蠢和天真。

他一邊畫,一邊窺視著老師的神色,他以為耶羅米尼斯會惱怒,但後者隻是笑吟吟地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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