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鬥場裡還留著他的油脂和骨灰呢,你去就能看到,”大主教描繪道:“黑黑的一片,可清楚了。”
“……”教士瞪大了眼睛,他顯然不是托萊多的教士:“你在胡說八道吧。這裡是托萊多。”
“對啊,”大主教說:“這裡是托萊多。”他發出期期的笑聲,走回了自己的宅邸,他的宅邸裡住滿了教士,但奇異的是沒人注意到他,他回到房間,精疲力竭,甚至沒有氣力脫掉偽裝,他想起他看到的民眾,一個個身形枯槁,麵容慘白——他想不起他們應該是什麼樣子,但他仿佛還記得腓力四世才即位的那幾年,那時候他剛成為大主教,正是誌滿意得的時候,那時候的托萊多也沒有被糟踐到現在這個樣子,貴族們在山地間建起自己的堡壘與宮殿,平民們一個節日接著一個節日地慶祝,從聖安東的火把節,到鮮花馥鬱的貞女節,再到奉獻鵪鶉與兔子的聖徒節,相互施舍的賽維拉山區節日,一月份的狂歡節,二月份的戲劇節,複活節人們要去朝聖,聖喬治節在四月份,還有聖馬可節,在那天人們都要吃雞蛋香腸餡餅,還有各種朝聖活動……傳道聖徒紀念日,人們讓大白鵝賽跑,狗和兔子相互追逐,跳舞,歌唱,模仿基督降臨的那一時刻……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都消失了呢?當然,它們當然會消失的,當人們的口袋裡再也掏不出一個子兒,孩子們餓得麵黃肌瘦,母親要在晚上睡覺的時候“誤壓”死身邊的嬰孩;年輕的戀人被迫告彆,男孩在泥濘的戰場上發出最後一聲呼喊,女孩為了一家人的生計要去做不道德的買賣,教士們卻在晃動著贖罪券與募金箱們恐嚇信徒為了自己和家人能夠上天堂而榨儘最後一點血淚的時候……
誰還能有力氣,有多餘的錢財,有那個心思去歡笑,去玩樂呢?
教士、貴族、國王,他們輪番享用著這枚甜蜜的果實,但誰能想到,它也有徹底乾癟的那一天呢?它曾經富有得如同地上鋪滿黃金,樹枝上掛滿鑽石一般。
大主教甚至不能苛責任何人,包括腓力四世,因為他自己也沒注意到。好笑的是,他第一次注意到托萊多的民眾已經退到了懸崖邊緣的時候,居然還是因為自己的弟子,他曾經因為阿爾貝羅尼的背叛憤怒過,不,現在想起來,應該是因為驚恐而升起的畏懼所偽裝成的怒意吧。
“篤篤。”
“我誰也不想見。”大主教說:“先生們,我要獨自安靜一會。”
門外的人停了一會,但沒走,幾秒鐘後,門被打開了,大主教氣惱地看過去,然後露出了驚愕的神色:“阿爾貝羅尼?”
“是我。”阿爾貝羅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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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諾森十一世已於三日前,蒙主恩召,進天家去了。”
這個消息,路易十四知道的比托萊多大主教還要早,畢竟他身邊和已經成為紅衣親王的以拉略都有快捷的通訊手段,英諾森十一世去世的時間可能要比以拉略知道的還要早些,畢竟羅馬教會的樞機主教們早已把控住了梵蒂岡,以拉略根基薄弱,能夠做到的也隻有勉強與其抗衡,不至於落到如巴拉斯那樣的地步。
他還要保護就在羅馬的修道院裡避世的前西班牙王後,利奧波德一世的長女——畢竟前者身份敏感,就算她與卡洛斯二世解除了婚約,但如果有人劫持了她,並逼迫她承認卡洛斯二世與其有一個合法的婚生子——當然,這種結果在已經被宣布婚姻無效的情況下很難達成,但有些時候,他們隻要能夠攪亂一池淨水就足夠了。
路易十四當初將被大主教送到法國的阿爾貝羅尼轉手派到了羅馬,可沒想到這孩子能起到什麼作用,但令人驚訝的是,他確實為自己在某個西班牙籍的紅衣主教那裡找到了一份工作,他生得秀美(要不然大主教也不會一眼看中一個園丁之子),生性機敏,在大主教身邊的時候也受到了係統且深刻的教導,很快就取代了對方身邊的小侍從,成為紅衣主教時常拿來炫耀的“物品”之一。
也因為紅衣主教時常帶著他,在英諾森十一世即將離世的那個夜晚裡,雖然教皇的住所被嚴密地監控了起來,但看到他的教士並未感到奇怪,隻隨意地囑咐了他一句不要亂走,卻不知道這個孩子身上就帶著一隻經過馴化的小家鼠。
紅衣親王們對如何使用巫師一向是很有心得的,要屏蔽巫師們的手段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在信鴿普遍被使用後,聖彼得廣場與大教堂周邊如有需要,更是一片羽毛都不能落地,但早在英諾森十一世的情況惡化死之前,以拉略就設法給了阿爾貝羅尼一隻用來交流情報的小家鼠。
這支小家鼠並不是魔法生物,也沒有被施加任何魔法,情報不在它身上,而是直接塞到它的肚子裡,所以……算得上是一次性用品,但這件一次性用品卻能在緊要關頭起到最關鍵的作用——以拉略之前差點被調開,知道英諾森十一世隨時可能離世,教皇選舉隨時可能開始,他當然不會離開羅馬,失去選舉權與被選舉權。
事實證明紅衣親王們的速度很快,快到彆人會以為他們省略了很多程序——譬如葬禮與彌撒,不過他們確實做了,隻是異常簡略,以拉略才來得及給路易十四寫了一封親筆信並送交出去,就被關進了西斯廷教堂。
教皇選舉若是依照傳統與潛規則,與一場超大的買賣沒什麼區彆,紅衣親王們有得討價還價,你來我往,但這次選舉時間不出意料的短得可怕,不過二十四小時,西斯廷教堂的煙囪就冒出了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