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每畝的產出是六千磅,”愛爾蘭人這樣說道:“夫人,小麥隻有一千磅。”
讓拉法耶特侯爵夫人感到驚奇的是,這兩名紅頭發的凱爾特人並不是人們以為的窮困潦倒之人,他們是罕見的,在英格蘭侵占了愛爾蘭後,依然憑借著高貴的血統與顯赫的姓氏繼續保有自己的莊園與耕地的家族之一,“不過在這裡您就允許我不再提起那個榮耀的姓氏吧,”愛爾蘭人說:“我們實在是令祖先蒙了羞。”他看了看侯爵夫人:“不是做了仆從的關係,您的兒子是個好人,又是一個忠誠的騎士,我們向其效忠,沒有一點慚愧猶豫的地方。”
他露出一種痛苦的神色:“我感到難過,夫人,是因為我不得不舍棄我的子民與我的領地。”
“啊,是的。”侯爵夫人喃喃道,她應該猜到貧苦的百姓不會有這樣高大的身材,這種作為武士存在的魁偉身軀,沒有足夠的小麥、肉與乳脂是養不出來的,“你們一定遭到了非常可怕的災難。”
“並不是一蹴而就的。”愛爾蘭人說:“英格蘭人並不承認我的爵位,因為這個爵位是從愛爾蘭國王手中得到的。”
“是威廉.華萊士嗎?”
“是的,英格蘭人拒絕承認他是一個國王,但在我們的心裡,”愛爾蘭人做了一個手勢,“他永遠是我們的國王,我們的首領。”他接著說道:“在我曾祖父的時候,英格蘭人就編造了許多罪名,將他拘押在監牢裡,逼迫他用財產來贖罪,即便如此,在我從父親手中接過產業的時候,我們依然有大約五百三十畝的田地,而且是那種很好的耕地,愛爾蘭人都願意來佃我的地,因為我不會如英格蘭人那樣殘酷地盤剝他們。”
“一直有人想要從我的手中奪走僅有的土地,我竭儘全力,夫人,但我支持反抗軍,我需要更多的食物,土豆的產量是小麥的六倍,而且英格爾人不喜歡土豆,他們不會來搶走小麥,所以――我在我所有的土地上都種了土豆,隻有很小的一塊用來種小麥。”
“土豆病事實上從六七年前就開始了,我記得很清楚,不過那時候隻有幾處田地受害,我將樣品送到倫敦與愛丁堡大學去,向學者詢問這種疾病究竟是如何產生的。”愛爾蘭人說到這裡,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他們告訴我說,這是因為田地裡澆水太多或土壤太熱造成的,隻是偶爾產生的現象,讓我無需杞人憂天。”
“然後,就在一個夏天,”他抬起頭來望著天花板,仿佛又回到了那天:“一群農民跑來和我說,他們的土豆無論是枝葉還是莖稈都出現了黴變的情況,我連忙趕去看,看了之後,就把它們都拔起來,結果一看,地下的土豆也都產生了黴變的情況。我當時就知道不好,立即架起火堆把它們都燒了,連旁邊的土豆也未能幸免。但我這樣做了,彆人去未必,他們的土豆大片地死去,並且將瘟疫四處傳播,我的田地也不能幸免。”
“我向倫敦,還有愛丁堡發去了陳情的信件,當時我想,不管是查理二世,還是詹姆斯二世,隻要他們之中有一個願意眷顧我們的人,我就願意向他屈膝效忠,真心實意地,但無論是誰那裡,我的求告都是石沉大海。”他停頓一下:“我甚至親自去了倫敦,不但沒有見到查理二世,還被下了監牢,之後就有人要我用我僅有的土地來贖回性命與自由。”
“我當然是不情願的,但夫人,如果我死在了倫敦,我的妻子,孩子還有朋友,我的佃農,他們就再也沒有一個可靠的人了,他們會被立刻吞吃殆儘,我隻能舍棄了我的耕地,遂了那些人的願。”他輕輕喘了口氣:“我的買主還算是個有著一些憐憫心的人,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用一個過分低廉的價格拿到了一大片地,心情愉快,就如同一個朋友那樣,勸我儘快離開倫敦,至於我原先的祈求――彆說是不是能傳到查理二世的耳朵裡,也彆說他會不會願意關心一個窮人,一個愛爾蘭人,環繞在他身邊的大臣與貴族也不會願意,他們還想要乘這個難得的好機會拿走愛爾蘭人手中殘存的土地呢。”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侯爵夫人無法理解地問道,要說法國也有不少殖民地,如荷蘭,如佛蘭德爾與阿爾薩斯,如阿美利加,還有西班牙,路易十四在這些地方執行階段稅收,勞役與不同的法令,但就算是最為桀驁不馴的荷蘭,如遭受了這樣的天災,路易十四也不會袖手旁觀,乘火打劫的。
“這就是陛下與查理二世的不同了。”愛爾蘭人乘機恭維了一句:“也是我過於天真了,夫人,不過當時我和您的想法是一樣的――至少要讓人活下去,我們的要求是多麼的卑微啊,但我們早該知道,在‘羊吃人’的現象發生的時候,看看他們是如何對待那些窮人的吧,是的,也許隻要一先令就能救下一條性命,而那些先生們與女士們隻要少係一條蕾絲絲帶,就能挽回上百個破滅的家庭。”說到這裡,他的聲音突然高亢了起來:“但夫人,他們為何要這樣做呢?窮人,愛爾蘭人,與他們根本就是不同的生物啊,不,應該說,不但不同,還是那種如同老鼠蟑螂一般令人厭惡的存在啊,死掉一些難道不是更好嗎?”
這個時候,他的眼眶裡已經盈滿了淚水:“啊,夫人,我急忙回到了愛爾蘭,我的家裡,我在離開的時候,雖然已經出現了因為饑餓而死的人,但那些人都是老人與孩子,官員們也承諾我說,將會放發食物,但一等我踏上陸地,我看到卻是被焚燒與荒廢的村莊,警備森嚴的城市,還有道路上到處躺臥著的屍體――他們就這樣躺著,野狗大快朵頤。
我像是瘋了一般地往家裡趕,路上竟然遇到了好幾撥盜匪,他們什麼都要,錢財,食物和水,甚至是你的屍體,幸而我在倫敦的時候,還是得到了一些資助,我飽壯有力氣,將他們全都殺了。
我回到家裡,我最小的女兒已經死了,還有好幾個親眷,對啦,我不是說過我還種了一些小麥嗎,它們都被強行收走了,被當地的官員,我的妻子隻能帶著佃農與仆人,借著還未完全黴變的土豆過活――但那能有多少呢?夫人,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吃野草,吃木屑,吃泥土,我的長子吃了有毒的蕁麻,死了,死的時候十分安靜,我想一定是因為沒有呻吟和哭叫的力氣,因為我也是這樣的。”
他的語氣極其平淡,侯爵夫人卻免不了毛骨悚然。
“就在我準備去死的時候――我甚至想過在還有一點力氣的時候殺了我其他的兒女與妻子,免得他們遭受折磨。”他舉起雙眼,炯炯有神:“突然之間,就有人走進來,問我要不要去阿美利加做活兒。”
“啊!”侯爵夫人拍了一下膝蓋,仿佛就此拍掉了那股寒意:“是啦,他和我說過。”
“是的,是您的兒子,他需要一些人手來幫他打理他在新大陸的產業,受他委托的商人帶走了不少人,其中就有我的一家,還有我兄弟的一家。”
“那樣說,您完全不必要稱他為恩人,”侯爵夫人柔和地說道,“他隻是雇傭了您。”
“拯救了我,還有我的家人。”愛爾蘭人反駁道:“您看到有人雇傭仆人,連帶仆人的一家全都帶走的麼?”他搖搖頭:“他給了我們一個新的五百畝。”
“新大陸的土地資源是非常豐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