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雲忙不迭地站起來給他讓位,伸手拉他起來,他微微皺皺眉頭,帶著歉意小聲道:“我可以幫你洗。”
駱滿宇想笑,就憑他剛才給自己搓衣角都差點弄爛也沒洗乾淨的手法,雖然能看得出來很想要討好人,但他根本就不是乾這活的料。
駱滿宇拍拍褲子的水:“不用。”
現在跟以前的吵架比起來,陸行雲還是喜歡以前的相處模式,因為那樣能真真切切地告訴他,他們之間是有愛情存在的,並不虛假,現在這種疏離感讓他難以忍受。
但他也沒法再進一步,進一步就像是逼迫一樣,他不能再逼駱滿宇了。
逼迫隻會做出讓人後悔的選擇,陸行雲不想再錯下去,他握了握駱滿宇的手:“對不起。”
“如果你說的是你摔我身上這事兒的話,沒關係。”
陸行雲心裡憋著一口氣,他多想這聲沒關係是在跟以前的一切做消解,他得到了原諒,他們可以重新開始,但這也僅限於想想了。
駱滿宇打開門從洗手間出去,程鳴笙正挽著袖子收拾桌麵,那一小截白玉似的皮膚讓人感覺他跟這場景無比融洽,醫院都有了種家的感覺。
駱滿宇走了過去:“程教授,您來啦?院裡工作怎麼樣了?”
程鳴笙抬起頭:“院裡的事情沒什麼,我隻是來看看你。”
他雖然嘴上說著話,但麵色仍舊思緒沉沉,都沒注意到駱滿宇褲子上沾到的水滴
他剛把之前沒整理好的桌麵收拾的整潔一新,現在才拿著毛巾把自己的手擦乾淨,擦手的動作細致且緩慢。
他忽然說:“小駱,你過來。”
駱滿宇不明所以,他走過去,程鳴笙放下了毛巾,抬手幫他把住院期間長長的頭發順了順,仔細地看著他的臉,就像是要把這張臉刻下來一般。
“程教授?”
程鳴笙忽然像是被打斷了似的,眼神微微一動,他從思緒中跳了出來,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
“您有什麼煩惱的事情嗎?”
程鳴笙被他問的一愣,他垂下眸子,睫毛的陰影隨著燈光打在眼下:“的確有。”
他那天走了之後就給他的父親程杜禮打了個電話,問了關於當年的流產孩子的事宜,程父從沒有跟他聊過這種事情,一是怕他傷心,二是怕他跟那個孩子關係生分。
但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了,程鳴笙現在突然問起,他也不好瞞著。
他在電話裡將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出來:“當年我跟你媽倒也不是想湊個好字,程家一直以來都是家族產業,不可能給外人,但你又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家裡的東西還是給家裡人才放心。所以你媽跟我就想著再生一個……”他說著說著便問,“對了,你還記得你的駱楚姐姐嗎?”
程鳴笙嗯了聲:“記得。”
那時候正是暑假,家裡突然來了個沒見過的生麵孔,程父讓程鳴笙叫她駱楚姐姐,然後就帶著她住進了家裡的一間客房裡,說是程鳴笙的家庭教師,但也沒做任何教學有關的內容,她就這麼加入了這個家庭的生活。
程鳴笙很少能看見她,雖然同住一個房子,但因為駱楚經常不出門,隻是呆在自己的屋子裡,過了一段時間後她就離開了程家,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個程父口中流產的孩子,很有可能,並不是程母流產的,而是駱楚流產的。
駱楚是十九年前來到他們家的,算算時間,正好對上了。
程鳴笙當時就在想這件事,現在堂而皇之地把真相慢慢揭露在他麵前,他發現自己似乎很不能接受父母的這種做法。
程鳴笙一直以為他們家和彆人家不同,從沒有什麼利益爭奪跟紛爭,可冰山之下藏著的秘密也是無儘的。
他心中了然,開口問道:“那個孩子是不是駱楚……”
程父深深地歎了口氣,沉悶半晌,緩緩將這個他們從沒打算說出口的上一代人的秘密坦誠。
“是,是她流產的,當時你媽身體不好,我年紀也不輕了,就想著用最新的基因挑選技術篩選出最優的一個孩子……”
程鳴笙扶住了額頭,果然跟他猜的一樣:“爸,你們怎麼能做這種事情……”
程杜禮那邊頓了頓,對回去了這麼多年的事情還沒有介懷,他過去這麼多年仍舊受著道德和良心的譴責:“我知道不能,可我跟你媽當時也就抱著試試看的態度,駱楚也是同意的,她當時名校畢業,身體也不錯,我們簽了合同,等小孩出生後我會給她一大筆錢,足夠她好好過上下半輩子了。”
說到這,談話音突然被程杜禮的一陣咳嗽打斷,程鳴笙連忙道:“您今天的藥吃了嗎?”
程杜禮喝了口水才將咳嗽消下去:“吃了,咳嗽都是老毛病了。我們從開始就不應該乾這種背德背法的事情,畢竟害了人家。當時一時糊塗,你媽當時也一直阻止我,但是我不聽勸哪,從孩子開始孕育她就在擔心,怕這怕那,可後來,孩子沒要到不說,你媽她也病倒了,好一陣才好……”
程杜禮也因為日夜操勞著家裡家外的事宜熬了一身慢性病出來,雖然外表看著健康健談,但隻是個空架子罷了,他就如同一棵被蟲蛀死了的老古樹,外表參天,內裡早就被這大大小小的慢性病蛀空了。
如果孩子平安出生還好,他們會給駱楚一大筆錢去補償她,可這個滿含著所有人期待的孩子沒有出生,他隻在駱楚的肚子裡呆了幾個月。
程母翻遍了各類書籍想為他取個好名字,可還沒有取好,他就已經離開了,他們的希望和期盼落空,隻留下虛無縹緲的影子,化成了一陣風。
即使那個孩子流產了,程父程母也照樣給了駱楚一筆錢把她安頓好,讓她一定要養好自己的身體,後來,駱楚也就消失在了程家人的視線當中。
流產的真相,事實隻有駱楚才知道。
那個孩子並沒有流產。
當年駱楚本來答應好了替他們剩下這個有著程家人基因的孩子,可肚子一天天變大,那種母性泛濫的愛讓她沒法將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拱手讓人。
她摸著自己肚子,躺在椅子上看著天,那湛藍的天飄浮著的白色絮朵讓她整個人都沉浸在初為人母的荷爾蒙裡,愈發漲大的肚子低頭已經看不見雙腳,那種想帶著孩子離開的心思越來越強烈。
這是她生下的孩子,就是她的,她才是這個孩子唯一的母親。
所以她撒謊了,她帶著孩子走了。
那個時候她不知道,這種決定讓她後來多吃了多少苦頭。
也許,這場交易,從開始就是錯的。
駱楚從沒想過,她曾經日晴明朗的生活隻是多了一個小孩,煩惱便接踵而來,她要帶小孩沒時間再完成學業。於是她選擇退學後打工來養活自己跟這個小孩,當時程家人給她的錢她一律打給了自己的父母,一直處於身無分文的狀態。
小時候的駱楚還是溫柔的,會摸著駱滿宇的頭,會給他擦眼淚,會在駱滿宇摔倒的時候立刻牽他起來,語氣柔柔的,輕輕的,能讓人止淚靠在她懷裡睡著……可那種溫柔被忙碌的生活給消耗光了。
她太累了,她一個人打工還要遭受彆人對她這個單親媽媽的白眼,她想把孩子還給程家,但又怕程家人的報複,一雙筷子一碗飯就能養活得了一個孩子,她沒必要再去觸程家這個黴頭。
駱滿宇,落滿雨。
程鳴笙初見他時聽出來的含義的確就是他這個名字的意思。
他就像是一場暴風雨,毀了駱楚的生活。
正因為如此,駱楚將這未來所有的不幸,全都責怪在了這個小小的孩子身上。
直到駱楚再婚時,駱滿宇才上了戶口,在那之前,他一直在家裡呆著,連學都沒法上,靠著駱楚給他喂的四分之一安眠藥保持安靜。
駱楚做錯了人生的選擇,一步錯,步步錯,她本可以接受程家對她生下孩子後的一係列照料,可她拋下了一切義無反顧地帶著孩子要走了,留下了病根,連帶著牽連到了另一個人完整的一生。
陸行雲之所以查不到駱滿宇的父親是誰,是因為這件事情從頭至尾都是一個秘密,就連程鳴笙都不知道,程父隱瞞了一切。
蝴蝶效應,連鎖反應。
駱滿宇與程鳴笙如此相似的臉龐就證明了他們是兄弟這一點,他的天賦也更為出挑,隻是明珠蒙塵,他在沙礫裡掩蓋了十六年,直到在Q大遇見那個因為答疑而沒有離開教室的程教授,才開始慢慢展露出屬於他自己的光芒。
這些都是程杜禮所不知道的,他隻以為那個孩子本就不屬於他們程家,他認命了。
程鳴笙聽完了程父的整個敘述,看回了手邊的血源鑒定報告,上麵顯示程鳴笙跟駱滿宇的Y染色體上的基因位點百分之九十九點三的重合,他們的關係昭然若揭。
程鳴笙將整個事件的順序全部捋清了,他將鑒定報告拍照發給了程杜禮,慢慢地說:“爸,您看一下我發過去的內容。”
…………
-
醫院病房頂部的方塊隔頂裝修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程鳴笙從沒有像現在這麼緊張過,他對駱滿宇有種濃重的自責蘊含其中,他一直不想破壞駱滿宇現有的家庭,所以也一直沒問,直到這場車禍發現他的家人一次也沒來看他才發現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