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可是淌了一晚上的眼淚,他五叔和他堂姐還笑他!
孫小慧衝阮躍華噓一下,“小點聲,彆讓你奶奶聽到了,我可不想和她吵架。”
阮躍華也知道他奶奶厲害,於是抿住嘴不說話了。
好半天,阮躍進忽又說一句:“我會的。”
憋的這口氣,確實得出。
***
邊屋裡,阮誌高劉杏花和阮長生阮潔也正在吃晚飯。他們聽到了阮躍華的聲音,但畢竟在兩個屋子裡,隔著兩道牆,也便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
他們對孫小慧和阮長貴說了什麼也不感興趣,心裡全都惦記著阮溪,阮誌高吃著飯說:“小溪要是沒賴在路上,這會差不多應該到公社了。”
阮長生很有意見的樣子,“我這大侄女不夠義氣,自己去公社玩,也不知道帶著她五叔我,虧我平時對她那麼好,有好吃的都給她。她要是把我帶著,我背著她跑,一天就到公社了。”
阮誌高直接白他一眼,“是!你會飛!”
阮長生哼哼一笑,“那可不。”
說著他又疑惑,“你們說她咋想的,最近就愛跟那吊腳樓的小傻子一起玩,連去公社都帶著他一起。那傻小子除了長得好看點,那就是個……傻子呀!”
阮誌高懶得理他,阮潔在旁邊出聲:“五叔,淩爻人家不是傻子,就是長得看起來有一點點呆而已。長得呆不代表人就傻,姐說他那叫呆萌可愛。”
“啥叫呆萌?”
阮長生擼起袖子秀胳膊上的肌肉:“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樣子!”
劉杏花都快忍不住想抽他了,忙叫他:“趕緊吃飯吧,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阮長生放下胳膊哼一聲,“你孫女被人拐走了你都不知道。”
劉杏花白他:“胡說八道什麼呢,十三四歲的娃娃,懂什麼呀?”
阮長生直接指阮潔,“你問她,你問她懂不懂。”
阮潔伸手在阮長生的手上打一下,“五叔,你快吃你的飯吧!”
阮長生更來勁了,“瞧見沒有,你看她還不讓我說!”
阮誌高實在嫌他吵,忽上腳在桌子底下狠踹他一腳,踹得他嗷的一聲喊,滿臉嫌棄道:“你知不知道你吵死了!給老子閉嘴!”
阮長生揉一下腿,閉嘴不說話了。
桌子上安靜了小片刻,劉杏花又開口道:“我聽說的,今天孫小慧帶著躍進去金冠村找老裁縫拜師去了,拎了半籃子的雞蛋。剛才躍進回來,我看雞蛋都沒有了。”
阮誌高微愣一下,看向劉杏花,“怎麼?他也想當裁縫?”
劉杏花道:“看小溪又是葡萄又是公雞又是工錢地往家拿,有人眼紅了唄,怕不是都要滴血了。趁小溪這幾天去公社不在家,鑽空子去找老裁縫拜師。”
阮誌高:“躍進也是你親孫子,彆說這種陰陽怪氣的話。他要是能學成,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對於我們阮家來說也是好事,孫子孫女全都有出息。”
劉杏花:“他要是一門心思隻想好好學手藝,我當然沒有意見。我就怕孫小慧不安好心,攛掇著躍進不學好,不把心思往正事上用,想著辦法欺負小溪。”
阮長生聽到這出聲,“他要是敢,我第一個錘死他!”
阮誌高想想孫小慧近來的表現,輕輕吸口氣道:“如果她再在背後使什麼壞,連帶著躍進也不學好,我說到做到,把他們一家四口攆出去,讓他們自生自滅去!”
劉杏花忍不住歎氣,“你說怎麼就養出老二這麼個東西?”
大家都是明白人,她也不維護自己的兒子。孫小慧能三番五次地作,那都是阮長貴在背後支持她的。要不是有阮長貴的默許,她孫小慧未必敢這樣。
夫妻兩人那是一路貨色,隻不過孫小慧臟心眼多主意多,又事事都她出頭罷了。阮長貴在背後不聲不響的,好像沒他什麼事,但樁樁件件都不可能真的和他沒關。
阮誌高道:“龍生九子,總有一個癩HM。”
阮長生聽到這話噴笑出來,問阮誌高:“那我是什麼?”
阮誌高:“你是蒼蠅!”
阮長生表情一掛:“……”
阮誌高:“沒完沒了,嗡嗡嗡嗡嗡……”
阮長生:“……”
阮潔端著碗,看著阮長生的臉色,在旁邊笑得整個人都在打顫。
***
阮溪和淩爻在麵攤上吃完麵,又在街上隨便逛了逛。
原身記憶中關於公社的部分很模糊,阮溪不知道她三姑家在哪。於是一路打聽著她三姑父的名字,在暮色漸深的時候,帶著淩爻找到了她三姑家裡。
看屋門半開著,阮溪抬手在門板上叩幾下。
沒人應,她又叩幾下喊:“有人在家嗎?姑媽姑丈,你們在家嗎?”
這下敲過有人應了,隻問:“誰呀?”
阮溪看著屋裡走出一個婦人,留著齊耳短發,穿一身灰布衣裳,正是她記憶中三姑阮翠芝的樣子,隻是老了些許,於是笑起來道:“三姑,是我啊。”
阮翠芝近幾年沒有回娘家,看到阮溪的時候還愣了一下。然後看一會她眼睛亮起來,一把拉住阮溪道:“是小溪啊,這一下子都長成大姑娘了,差點沒認出來。”
女孩子也就這幾年長得飛快,個頭和身形一年一個樣子。
阮溪笑著說:“你好長時間沒回去了,爺爺奶奶可想你了呢,叫我來看看你。”
提到回娘家這事,阮翠芝忍不住歎口氣,但沒多說什麼,直接讓阮溪進屋,看她身後還有個麵生的小男生,便又問:“這個是誰呀?”
阮溪給她介紹,“我朋友,村裡的。”
“哦。”阮翠芝點點頭,“快,一起進來。”
淩爻禮貌地出聲打招呼:“嬢嬢好。”
阮翠芝把阮溪和淩爻領進屋,拿出兩個白瓷碗,一人倒了一碗白開水。
阮溪和淩爻進屋後坐下來喝水,喝水潤了喉,阮溪才發現這家裡就阮翠芝一個人。挺晚的了,她有一些好奇,便放下白瓷碗問了句:“姑丈和表弟表妹他們呢?”
阮溪這一問,阮翠芝忽想起來了,忙說:“對了,你們今天來巧了,今晚天鳳中學的操場上放電影,你姑丈和表弟表妹早去搶位置去了,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放電影?
阮溪轉頭看向淩爻,兩人對視片刻。
山上是沒有人去放電影的,淩爻上山四年沒看過電影。原身記憶中也沒有看電影的經曆,她以前跟著劉杏花來過鎮上一回,但沒趕上這種好事情。
和淩爻對視完,兩個人默契地一起從板凳上站起來。
阮溪道:“那我們也去看看。”
阮翠芝跟著站起來,“要去就趕緊去,現在八成也沒有好的位置了,得擠在最後麵,不一定能看得見畫麵。看不見就聽個聲,把身上的東西放下,快去吧,看完還回來。”
聞言,阮溪把身上的書包拿下來,淩爻也跟著把書包和水壺都拿下來。
阮翠芝接了他們的書包和水壺,又想起什麼,忙問:“你們吃飯了沒有?要還沒吃的話,把家裡的饃饃拿去墊個肚子,回來我再給你們做點飯吃。”
阮溪忙道:“姑媽,我們吃過了,書包裡的乾糧還沒吃完呢。”
阮翠芝這就沒再說什麼了,讓他們趕緊去。
她知道村裡的孩子都沒看過電影,難得碰上這一回,怎麼也得讓阮溪去看看。
作為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的人,阮溪也確實很想去看一下電影,就好像真的長這麼大沒看過電影似的。所以她沒多耽誤時間,拉上淩爻出門就跑了。
剛好他們剛才打聽著找阮翠芝家的時候路過了天鳳中學的附近,所以現在也不需要再去問路,奔著天鳳中學的方向直接跑過去就行。
因為有新鮮事在眼前,阮溪和淩爻暫時又忘了累。
他們跑到天鳳中學,果然看到操場上烏壓壓擠滿了一片人。
他們因為個子矮,擠在後麵根本看不到完整的屏幕,隻能看到上麵小半截。
阮溪嘗試踮起腳,“根本看不見啊。”
淩爻比她高,但是一樣也看不到全部屏幕,“我也看不見。”
他嘗試踮起腳,想著自己能不能把阮溪托起來什麼的,自己就聽個聲,讓阮溪去看畫麵。結果他轉頭一看,忽然發現站在身邊的阮溪不見了。
他心裡一沉,忙轉頭四處去找,出聲喊:“溪溪!”
喊了幾聲沒找到阮溪,卻聽到阮溪的聲音在叫他:“崽崽!這裡!”
淩爻努力辨彆聲音的方向,但因為周圍人實在太多,聲音嘈雜,根本聽不出來具體來自哪。於是他努力聽著聲音,在周圍四處找了一下。
最後他在一棵樹上看到了阮溪。
那是操場邊的一棵槐樹,枝丫橫生,綠葉如帽。
現在已是過了花期,樹上沒有掛花串。
他幾步跑到槐樹下麵,仰著頭往樹上看。
阮溪坐在枝乾上低著頭叫他:“崽崽!快上來呀!”
淩爻應一聲,在下麵找了找爬樹的姿勢和感覺,但嘗試了幾次都沒上去。他從小就不是一個愛皮的小朋友,溜門撬鎖爬樹打架這些事,他都不會。
阮溪看他上不去,隻好自己往下來一些,把手遞給他,讓他拉著借力上去。
淩爻拽著阮溪的手,好容易爬上去了,與阮溪在樹上麵對麵坐著。
呼口氣,淩爻扶著樹乾說:“沒想到你還會爬樹。”
阮溪嘻嘻一笑,“是挺意外的,我居然會爬樹。”
這不是她自己的本事,是身體上的記憶。
兩人坐穩後都調整了片刻呼吸,從樹上往下看,雖然離電影幕布遠了一點,但好歹能看到全部的畫麵,也挺清楚的。聲音因為有喇叭,那自然是能聽到的。
電影這會還沒開始,放映機的光影投在白色幕布上,有很多人小孩擠著搶著在那玩影子。有的蹦蹦跳跳裝兔子,有的用手指擺出個鴿子,翅膀一振一振地飛。
阮溪看看幕布上那些影子,好奇問了句:“也不知道是放什麼電影。”
淩爻是和她一起過來的,到這裡後也沒和彆人交流過,自然也不知道是放什麼電影,所以他接著阮溪的話說:“等會就知道了。”
阮溪把腦袋歪靠在樹乾上,“這次運氣還挺好,我長這麼大還沒看過電影呢。”
淩爻說:“我也好久沒看過了。”
兩人便就坐著樹上等了一會,等到幕布上麵的畫麵突然一閃,有人跟著高聲叫了一句:“前麵的趕緊坐下,彆玩了,電影開始了!”
前麵的小孩倒也聽話,很快就坐下沒了身影。
放映機吱吱轉動,慢慢人聲也小了,操場上很快就完全安靜了下來。
極具年代感的音樂聲響起,阮溪稍打起精神,看著幕布上的微微晃動的字幕。這時代的電影似乎都這樣,字幕一直在微微地晃動。
製片廠的名字過去後是電影名,阮溪看著幕布小聲讀出來:“英雄兒女,根據巴金‘團圓’改編。”
讀完她看向淩爻,“你看過嗎?”
淩爻點點頭,“以前看過,不過已經記不清具體情節了。”
阮溪笑笑,“那就再看一遍。”
在娛樂項目極其少的年代,彆說是看兩遍,便是十遍二十遍,也沒有人會覺得看膩了。看電影在這時幾乎是一件神聖的事情,放映員放什麼人們就看什麼。
放映員這個職業也是份美差,人人敬重地位很高。
不管到哪個地方放電影,當地乾部都會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
電影開始後沒有人再大聲說話,小聲的也幾乎都聽不到,於是阮溪和淩爻也沒再聊天。他倆坐在樹上,遠遠看著電影幕布,和大家一起沉浸在電影情節裡。
阮溪剛才聽說操場這邊有電影看的時候比較興奮,但真正坐下來開始看,她慢慢就沒那麼興奮了。她到底不是第一次看電影,而且還是看過無數電影的人。
如果她是真的第一次看電影,大概率會興奮得把電影從頭看到尾,哪怕放一夜她都能一分鐘不錯過地全部都看完。但她現在過了興奮勁,開始困了。
她走了兩天的山路過來,昨晚在溫泉附近睡的時間也很短,眼前的電影畫麵刺激不了她的興奮神經,於是慢慢就變成了催眠劑。
阮溪想要堅持,甩幾下腦袋讓自己保持清醒。
但甩過幾回腦袋之後,這一招就徹底不管用了。於是她額頭貼在樹乾上,看著電影幕布慢慢眨巴眼。眼睛越眨越小,越眨越慢,最後就貼著樹乾睡著了。
淩爻一開始沒發現,看到她閉著眼睛便叫了她兩聲。
發現阮溪是累到睡著了,他沒有出聲叫醒她。他在樹上找個方便的姿勢,一隻手扶著阮溪的胳膊,不讓她睡著睡著掉下去,另一隻手則探過去墊到她的臉下。
他用手掌把她的臉與樹皮隔開,不讓她的臉蹭在硬而粗糙的樹皮上。
電影的聲音響遍整個小鎮,阮溪在老槐樹上沉入夢境。
睡一會似乎是覺得不太舒服,她微微動一下頭,臉蛋在淩爻的手背上蹭了幾下。
蹭完後她不再動,貼著淩爻的手背越睡越熟。
喇叭裡電影的聲音很大。
淩爻卻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