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千喜殿(三)(1 / 2)

“阿,唐小姐, 今日還有案子阿?”

好聽的高跟鞋噠噠地踩過, 老警衛一聽到聲音, 立刻放下便當,一副勤勉認真的模樣。

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一身白襯衫搭燙直的黑裙子, 極腰的柔軟長發看得出天生麗質。那姑娘轉過身, 眉骨清秀,黑白分明, 就上了一層簡單的裸妝,但已經顯出幾分珠光水潤。

放在現代不過清秀佳人, 但放到老港片時代, 可是能登大屏幕的清純玉女。

年輕的女孩點點頭,她在胸前彆好實習證,便很快踩著高跟鞋走過。

警衛有些可惜,這唐姑娘當真是生錯時代的女神, 而且明明乾淨清秀的好相貌, 偏要做這種穢氣的工作……

“幫死人化妝什麼的……哪個男人敢娶阿。”

唐瑩已經習慣了背後的流言蜚語。自從她的職業被惡意曝光後, 她儼然被當成是一尊活瘟神, 就連逢年過節,也不過接到家裡幾通電話打發罷了。

唐瑩是一名入殮師,顧名思義就是為往生者入殮。殯儀館的禮儀師主持整個喪禮的明麵流程;而入殮師便是後勤,負責為喪禮的主人上妝打扮,讓他或她得以接近生前最好的姿態,參加人生最後的儀式。

唐瑩將所有私人用品鎖進置物櫃, 用除塵沾黏下全身上下可能的毛發和塵屑,才拿起工作包,走入安靜的工作間,

工作間很冷,輕輕一嗬就能幻出白霧。

殺菌皂的氣味令她安心,戴上醫療用白手套,先給僵硬的身體來個全身SPA按摩;然後抽乾血液和氣體,注入消毒防腐劑;再用棉花塞滿空洞的腹腔,使枯扁消氣的身體儘可能顯得豐腴盈潤。

偶而遇到車禍事故,肢體不全的,就得優先用針線拚湊好遺體,那大概又得花上半天。

最後才是唐瑩等待已久的重點,用金屬線撐起塌陷的臉部,調好膚色打裸妝,讓遺體看起來有些“氣色”,宛如活人。蒼白的皮膚便是展開的畫布,她展開琳琅滿目的筆袋,準備重新賦予死者生命的顏色。

直視死亡,撫慰生靈,這是世上最嚴肅偉大的工作

老師這麼告訴她。

唐瑩其實似懂非懂,她隻是一個勁地沉浸在瓶瓶罐罐的調配上,從凝脂到深褐,深淺不一的膚色,瀕臨死亡的同時也最接近生命的顏色。

隻是偶而看著蒼白的臉孔在筆下越發蜜潤瑩亮,彷佛真的起死回生,唐瑩莫名有一種褻瀆生死的罪惡感。她想到了無法忍受父親持續出軌而割腕自殺的母親,那張漸漸失去血色的臉蛋;還有見證此幕而心臟病發倒地的外婆,那片青白的唇色。

五歲的孩子什麼都不懂,隻是乖乖待在母親和外婆的屍體旁,等兩人起來給自己作早飯,隻是餓了兩天,她沒等到早飯,隻等來了凶神惡煞的警察伯伯。

也許便是從那一天起,她就失去做為正常人的資格了,起碼在旁人眼底,她是一個不敬生死的小怪物。

而後她選擇成為一名入斂師,麵對著安靜的屍體,宛如麵對著親人般自在。

生和死,不就是顏色,還有什麼區彆嗎?

唐瑩熟悉著死亡的同時,卻也對生命產生了困惑。

隻是這次,她掀開白布,不由得胸口一滯。

太年輕了。

這是一個黑發白膚的少年,不過十七十八歲,青蔥瑩綠的歲月,理應在球場奔馳,或埋首書堆,而不是躺在這個冰冷的鐵台上。

唐瑩沒有急著下筆,對方大體的外觀保存著異常很好,除去過於蒼白的臉色,看上去還真像隻是睡著似的。

她不由得細細打量起他。

少年生得細眉秀目,唇型姣美,好看得不象話。唐瑩不禁回憶起近年她看過的青春偶像劇,少年長得太好看,她甚至懷疑他是某個英年早逝的小鮮肉明星。

不過人已死,唐瑩收起欣賞的情緒,小心翼翼拉開白布,從纖長優雅的頸項,到精致的鎖骨,她理應為對方完好無損的大體感到開心,但不知怎麼,胸口那股莫名的窒息感越發擴大。

白布一落,少年胸膛的破洞彷佛在回應著她的空虛。

原來,致命傷在胸口嗎?

唐瑩收起所有情緒,將棉布填滿胸口,為他整理遺容,隻是每一個動作都沉重得好似吊著沙袋,每一個觸碰都變成一種令人不適的煎熬。

她的思緒越發混亂。

少年的嘴角應該勾起高傲的弧度;他的胸膛理應起浮著平緩的節奏;他的眼睛更應該是睜開的,裡頭如活魚流轉,一顰一蹙都令人離不開眼;

唐瑩知道自己不對勁,她甚至無法去碰觸胸口的破洞。

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的、他不該這樣的……好像有人在耳邊輕聲提醒。

這不過是她處理過的上百具屍首的其中一具罷了。唐瑩試著說服自己,但感情來得古怪又迅猛,那股怨憤之情灼熱得似要奪目而出。

滴答。

她伸出手,恰好接住了那滴淚珠子。

滾燙灼熱,亦如活人的體溫。

唐瑩突然明白了

她希望他活著。

她看著少年的臉孔,彷佛發現了一片全新的天地,那新生的認知來得又凶又快,一眨眼就占據她的大腦,不讓她有逃避的機會。

為什麼?

唐瑩掃過少年,他的眼、他的唇、還有他的傷口。

因為,他的生命何等珍貴。

手上的淚珠滾燙得不象話,突然光芒大作,手縫爆出刺眼的光芒,唐瑩感覺到她似乎握著什麼膨湃鼓動的光球

一脹一縮,節奏穩定,好似跳動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