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千喜殿(四)(1 / 2)

之前為了救傅蓮, 唐螢匆忙結丹, 眼下她蘇醒過來,很快就發現自己的變化。

少女全身筋骨又經過好一番洗煉, 本就白晶無暇, 如今更是玉脂凝霜,肌膚瑩潔光滑, 骨髓剔透似玉, 是當當真真的冰肌玉骨。而丹田處更是幽光充盈, 裡麵靈氣濃鬱,凝露暈光,皓如星海, 又見其中一處露顯團光, 已然成核。

唐螢放開少年,不由得深入感悟。

一輪圓魄璨若玉珠,皎如月丸, 淩於星海之上,不見絲毫記憶中的裂痕潰散之像,宛如一顆朗朗夜明珠。

這便是她的金丹!

少女立刻盤腿而坐, 屏氣調息,遁入境界。

太陰乃天地陰氣,向上化作月華星精,向下化為幽水寒冰。唐螢修行太陰煉形之法,不斷從天地精華和凶獸惡煞吸收太陰之氣,所呈金丹便是太陰之凝, 自然顯月華之相,靈氣更是越發清冷幽冽。

尋常修士不解其法,怕是如姚仙蘭等人一樣,以為唐螢是冰靈根或水靈根,壓根不知此時的少女已跳脫五行靈根,直接感悟天地的太虛真氣感修行。

此時少女體內就似養育著一輪明月,連著整個人都越發顯得冰清瑩徹。

將一切收入眼底,方才無辜美貌的小傻子眨了眨眼,剎那便神采回歸,眸光瀲灩。

唐螢此時雙目緊閉,完全沉浸在領悟境界的玄妙當中。傅蓮安安靜靜地盯著她,極黑的眼瞳似灼燙的爐心,秀長的睫羽卻相反地氤氳著水氣,那置身冰火中的掙紮,哪還有半分癡呆傻樣,根本是情愛正濃的少年郎君。

二人距離極近,在少年修長高挑的身形映襯下,黑發白膚的少女身子格外嬌小,被對方陰影壓得似一株小小的瓊花,隻需伸手,就能將人攬入懷中。

牆上二人的陰影似是重迭,又是單方癡纏,華緞裙袍在少女周圍細細婆娑,毒蛇正慢悠悠地晃著綺麗的尾巴,泄漏著隱密漆黑的渴望,嬌小的瓊花渾然不覺,依然自顧自地純白無瑕。

傅蓮輕倚著少女的背脊,見對方渾然未覺,不禁唇角微勾,帶著幾絲歡悅,竟恢複了幾分坐在龍座上的邪氣,緊握的雙拳似乎在極力控製著什麼,少年青澀純粹的戀慕中夾雜著一絲非人的邪性。

再次睜開眼,恍若隔世。

傅蓮生前情感淡薄,從小就被告知是妖魔之子,在百般嘲笑和欺辱中活下來,他想如若自己不是人,那便努力學著做一個人吧。而後根骨初長,天賦漸顯,少年又生得純然無害的美貌,便裝得越發得心應手,斬妖除魔,攜老扶弱,儼然芝蘭玉樹般的少年仙君。

如若沒有意外,他應該一直裝下去,壓抑本心,直至修為停滯,元壽耗儘如凡人般死去。

但他死了,他看到了地獄,也看到了他本該有的姿態。

血海漫天沒來,他以為自己也會融為其中的血肉,周遭卻突然生出數朵金紅的業蓮,開出一條熊熊火路。

妖魂惡魄顫顫發抖,他們全都害怕他,他們說他是王,就如那些人所害怕的,他從不是人。

他死了,卻也活了。

劫火惡雷,妖雲彙聚,本該就是至邪出世之兆,青蓮少君已死,再次睜眼的理應是魔王。

“傅蓮。”

偏偏少女喊出了那個封印的咒語,喚醒了最後一絲還可以稱作人性的感情。蘇醒的青蓮少君憐愛至極,沉睡的魔王卻對其恨之入骨。

青蓮少君說:“傷害誰都沒可以,但絕不能傷害螢。”

魔王說:“她是我的。”

青蓮少君說:“我不會讓你碰她。”

魔王說:“她是我的。”

其實傅蓮覺得魔王說得很好,可恨的是少女心心念念的是青蓮少君,就連脫口而出的也是青蓮少君。傅蓮是清楚的,對方所思慕的永遠都是不染淤泥的青蓮,而非盤旋於底下泥濘中的漆黑毒蛇。

他的一半被愛著,另一半卻被舍棄;身是半妖半人之血,心是半仙半魔之道。

此時的傅蓮便是世界最矛盾之體,想愛又不敢愛,想恨又舍不得,兩個意識水火不容,雖然大半的魔性都被唐螢封在骨傘裡,但在少年純良無害的外表下,人性和獸性的廝殺從沒停過。

傅蓮垂睫,將人魔廝殺的血色斂入眼底,再抬眼又是那溫良端正的少年仙君,就如顏夕所想,這隻幼崽繼承了黑蛟的強大和美貌,但那雙具有欺騙性的眼睛卻絕不屬於妖修,也讓毒蛇的鱗片有了溫度,得以偽裝成人類的假象。

唐螢正穩固境界,周遭氣息越發平和,連帶著月暈寒霧等太陰法相在室內顯現。太陰本就利女,唐螢越是深入太陰之法,越發顯得星眸皓齒,膚如白雪。

少年看在眼底,秀麗的眉頭不禁輕蹙。他輕啟薄唇,竟硬生生咬下一片指甲,唇角沾血。

帶血的指甲蛻成一片漆黑的鱗片,便見鱗片化作一道幽光,遁入少女雪色的額間,便從額心位置,生出一層無形的晶甲,將少女從頭頂到腳尖包得密不透風,但很快又藏入肌膚下,不見絲毫異狀。

如今唐螢體內充斥太陰之氣,筋骨金丹皆盈滿了月華星髓,如若不刻意放出陰寒的煞氣,那元陰至柔的靈力怕是會被誤作最佳爐鼎的純陰之體,招惹上一些居心叵測之人。

青蓮少君願意舍棄性命保護她,魔王恨不得將少女融入血肉,如今這一舉倒是兩邊都討好了。

傅蓮終於露出一絲饜足的微笑,感覺從蘇醒以來的頭痛稍稍緩解。

等唐螢醒來,就見睡在身側的少年。

他雙眸輕閉,唇色薄豔,烏緞卷著衣袍散落一地,唯有一手捉住自己的衣袖,像一個玩累回家的孩子。

唐螢不禁想起曾與少年活屍相依為命的日子,心下隻有無儘的愧疚和愛憐。她輕撫著少年細軟的發絲,最後幾絲迷茫和困惑也終於雲開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