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千喜殿 (十)(1 / 2)

男人就如初次見麵一樣, 身披素白縵衣, 手執殷紅佛珠, 好似披雪撚梅,端得是一副低眉出塵的模樣, 但一雙漂亮得不象話的長眸還是令唐螢頭皮發麻。

幸好他的光腦袋上帶著一頂寬大的鬥笠,稍稍一壓就遮住了那雙天生犯戒的眼睛。

之前顏夕的魅惑術對唐螢來說,實在小巫見大巫。

“上次忘了多謝前輩相救, 小輩一直不勝感激。”

唐螢心思敏銳, 男人總是一副雲淡風輕, 事不關己的模樣,但處處藏有蛛絲馬跡, 上次她與傅蓮能從驚鴻鐘逃過一劫,其中或多或少就有這位高僧暗地出手相助;而後莫名出現在識海中的太陰煉形術的玉簡,也隻可是對方故意遺留給自己。

袖口被輕拉了幾下, 唐螢回頭,便見傅蓮緊挨著自己,模樣乖巧親昵,二人距離很近, 她可以聽到他胸口下有力的心跳聲。

“看來施主是苦儘甘來了。”

收回探究的眼神,傅恒將目光放在少女身上。

說不意外是假,他沒想到對方竟真的踏著滿地荊棘, 走到了這一步。

實在出色。

當初與驚鴻鐘對峙的少女一身血汙狼狽,小小的身軀似費力成長的枝枒,似乎在下一刻就會被摧折而死。而如今裙花昳麗, 整個人脫胎換骨,就連那張臉也揮去了昔日軀殼的影子,散發出屬於這個靈魂真正的光采。

現在傅恒在看向少女的臉龐,已然想不起弟子紫瑤的模樣,而是真正在看著一個仙姿玉質的小姑娘。

男人目光一緩,如要問他一生最後悔的事,便是急於求名,放任兩個天賦優秀的徒弟,讓他們心性已成,執念紮根,再無回頭之路。

如今他算是親眼看到唐螢的成長,對方一路蹣跚,沒有門派資源,更無良師益友,隻有一具活屍相伴,自己一人卻成功破繭成蝶。

也許各自的命運從出生便已決定,元琅天生過分的偏執,紫瑤藏在根骨裡的乖戾,道不同不相為謀,如若當時他察覺到了,想必從一開始就不會收他們為徒吧。

無論是心性還是態度,唐螢都是他理想中弟子的模樣,可惜了,他欠幽玄仙尊太多了,就不和她搶徒弟了。

大概是男人盯著少女看的目光太久了,突然一雙手從背後抱住少女,把對方藏入自己的懷裡,寬大的衣袍遮得掩實。唐螢沒有覺得不對,隻當傅蓮變成半個妖魔,自然會排斥佛門之徒。

傅恒饒有趣味地抬了傅蓮一眼。他全程看著少女身後,自然目睹了少年從凶神惡煞到純良無害的精采轉變,又見少女不排斥對方過分的親近,反而帶著寵溺的意味,幾乎像是在哄小孩一樣。

他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大概知道了小子在玩什麼把戲。

少女蛟能貪戀年輕郎君好看,就委屈自稱黑泥鰍精要以身相許;小蛟崽自然能故意撒嬌賣癡,對心上人理所當然上下其手。隻能說視尊嚴為糞土的好色之心果然是一脈相傳。

不知是不是唐螢的錯覺,她似乎聽到笑聲?

壓低的笠帽下傳來悶悶的輕笑,男人的笑聲幾乎快激怒傅蓮。這個來路不明的僧人身上有一種他討厭的氣息,那雙眼睛更似剔透的佛珠,似乎將自己從裡到外都看透了一遍。

但少女的清香近在咫尺,少年魔王垂睫掩住殺意,繼續將少女抱在懷裡輕蹭,心安理得地宣示所有權。此舉在唐螢看來是再習以為常之事,但在不知內情的旁人看來,隻怕會以為二人是親密無間的道侶,傅蓮無形中已經掐死了不知多少桃花苗。

唐螢反手輕握住傅蓮,對著傅恒苦笑道:“這是之前曾與前輩提起的青蓮少君。當初前輩曾予小輩的戒言,小輩未解其意,如今是明白了。”

許是見到故人,前塵舊事的辛酸一下掠過眼前,她實現了自己的誓言,將少年成功帶回陽間,但如今卻也不完全算是苦儘甘來……

“他既托付給你,妳就無須多想。倒是施主不忘初心,日後必定大有所成。”

傅恒抿笑,不著痕跡看了一眼少女手執的骨傘。

魔是天地惡煞之體,渡化一魔就地圓道之說並非誇大,小姑娘大概不知道,她舍身封魔之舉,已經積了何等的福德,無形中也形成了全新的氣運。

若說原先少女如陰雨壟罩的小苗,風雨飄搖,稍有不慎便被連根拔起,那現在可說是陽光普照,貴人齊聚,已然有被天道嗬護的趨勢。

當然,僅僅是這樣還是不夠與“她”抗衡…….

男人沒有再說什麼,隻是要了一間靜室打坐。

獅龜方才被傅蓮冷冷剮了一眼,恨不得立刻縮回龜殼跳海去。但這位佛修深不可測,修為怕是碾壓自己,他兩麵都得罪不起,眼下聽對方願意退讓,不由得大鬆一口氣。

“原來唐道友和淨光上師認識阿?”獅龜這是在說給傅蓮聽。是你家的小夫人同意讓對方上船,不甘他的事阿。

原來高僧就是那位淨光上師!

唐螢雖然沒有感覺到對方強大的求生欲,但也很配合地點點頭,難掩高興道:“上師是我的貴人,曾有恩於我,能在此同行也是緣分。”

小室雖小,但案椅凳席一應俱全,幾上還擺著一個螭龍模樣的小香爐,男人隨地而坐,想了想方才的場景,又忍不住搖頭笑了幾聲,今日的確失態。

他本應心如止水,但見到那孩子,還是忍不住動了凡念,隻因為他與他的母親太過相像,一樣傻,一樣可愛,當然也一樣的……危險。

悠悠的檀香從螭龍的鼻翼間輕吐而出,一開始還可以說是清淡,但隨著香霧越濃,竟越發嗆鼻,再聞不出檀木之香,隻有一股山野水澤的腥味,凝在半空中的香霧開始成形,隱約間勾勒出霧鱗雲爪。

男人手上的佛珠停頓,卻未抬一眼,隻是淡淡道:

“太衝動了。”

佛珠崩裂,血珠四射而出,殷紅的珊瑚石從手上顆顆滾落,隨即炸裂出腥紅的香霧,迅速往那霧獸上一畫,驅散了香霧,在半空中開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