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爐鼎弟子與師尊(八)(1 / 2)

“珍珠。”

一聲低喚, 屬於白嶼淨的聲色, 泠泠然如冷泉,在洞府內響起,張顯陽將踏出一步走向外, 恰巧聽著了他喚宋渺明日去他殿內的事。

那年輕女聲應了句好。語氣並非在他麵前的熱忱與關懷, 而是寡淡極致, 冷漠地應了一句。

張顯陽穩穩踏出洞府, 緊握著的乾坤袋裡還有她給他的寶器丹藥, 放在每一個普通的侍從手上, 恐怕都會欣喜若狂,恨不得就此跪下拜服仙長。

但張顯陽並不看重這些外物。不知怎的, 他接過她遞給他的物件,便覺的心中難過極了。

明明最初見著那女修士時, 隻是詫異於她的純陰之體,還有修煉速度,或許還帶著替張茹看察白嶼淨的意思。而在知曉自己大抵與她有過一段因果後——

張顯陽分明記得自己並不願意再回憶起那段因果,他也做到不再去詢問,探尋那段因果, 因著他明白自己曾做過的決定, 自然是有其道理, 他不必再做些無用的事來使自己困擾。

卻不知為何,莫名生了那一股難以抵製抗拒的力量, 在她麵前, 所有的因果桎梏都要碎變塵土。

張顯陽沉默。

他掂著乾坤袋, 是宋渺送給他的,神念探進,便發現裡麵的東西比剛才見到的更多。丹藥滴溜溜在袋內轉著,寶器也幽幽發著冷光,張顯陽不知該做何情緒,隻是想著方才在她洞府內所見的布置,以及走之前聽聞的傳音,情緒沉下。

……爐鼎。

這二字被他在齒間碾壓幾遍,在行走間回到竹屋。張顯陽將那乾坤袋妥當收起,然後以清洗訣潔淨竹屋內上下後,襲地坐下。

淩霄訣在丹田經絡流轉,他猶豫了一下,竟動起那少有用途的副訣——除卻拋棄因果,忘卻記憶外,他幾乎沒有動用過這副訣。而潦草算來,他隻用過兩回。一次是結丹之時,一次便是十五年前。

那副訣的力量並不陌生,是張顯陽過去自己選擇封印丟棄因果時加褚的法力。腦間劇痛,手背上的青筋凸顯,他少有這樣疼痛的時候,作為合體期圓滿,數百年來,他都沒有再這樣痛過了。

……不,或許十多年前,就是因為痛過,比這樣的痛還要痛,才會有以副訣斷心斷念的時刻。

張顯陽的眉眼在凜凜日光下,毫無溫度,眼睫落下,涸在眼底,陰影重重,疼痛一點點將他的意識碾碎,男人的唇緊緊抿著,在額間滾落大顆汗水時,神情幾分惑然與不解。

沉浮的壓抑,副訣在經脈間輪轉,有什麼東西,像是一朵花,一隻鳥,噗噗啾啾地,要一下子綻放、飛騰到他的記憶裡。

……

張顯陽不能夠明白,當初的自己選擇了拋棄那段因果後,為何居然沒有徹徹底底將那段記憶儘數洗淨,以至於留下了如今他能夠再次動用副訣的機會。

——也或許,是十數年前的張顯陽,曾毫無指望地以為,自己會有一天再重新遇上那個自己疼愛了十多年的小妹妹。

但他也知道是毫無指望。

毫無指望到,他隻能狼狽地選擇斷了那段因果,以此逃避那段記憶帶給他的劇痛。萬幸是,十多年前的張顯陽心中尚存有微薄希冀,最後留給如今的張顯陽是,一個他以為永遠不會啟動的副訣疏漏。

而那段記憶,終於清清楚楚地展露在張顯陽腦中。

……

竹屋內,玄衣男人緩緩睜開雙目,他的眼睫深黑,有什麼劇痛的情緒,仿佛愧疚、難過與悲意,隱匿在瞳孔中。最後凝成一落冷冷的笑,笑著笑著,便掉了淚。

日光照不到他,也暖不了他千年來的冷心冷肺。

張顯陽起身,抖落了一襲的暗色,他想都沒想,在乾坤袋內抽出了一件他從來沒有在淩霄殿穿過,隻在凡人界,名叫“張重陽”時穿過的灰藍布袍。

他抬手將布袍理順,抬腿想要走出竹屋,卻又硬生生僵硬住。

這一刻,所有的情緒都油然升起在心頭,張顯陽閉了閉眼,不願意想,若是她問起他為何能夠存活下來時,他要怎樣滿懷痛苦地告訴她。

從一開始,那一場災禍就是因他而起。

他們共同的父母。他在人間界那樣孺慕敬愛的親人,甚至是他本想要與淩霄殿所有弟子一般,活個凡人生死的年歲,以好好贍養,讓他們能夠安心自在地享福的父母。

就是因為他主修的淩霄訣突破不同於其餘修士的突破方式,釀成了修士們認為的寶物出世之景,而雙雙死於那一場禍事中。

張顯陽甚至不敢告訴她,她之所以被以純陰之體的爐鼎身份帶來天顯門,也是在那一場禍事中,她自出生便被他以陣法壓製的體質因他昏迷不醒而失去效果,最後泄露了他為她藏了十五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