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爐鼎弟子與師尊(十八)(1 / 2)

幻境內, 萬物皆為真實。

這是一種奇特的感覺, 宋渺在幻境內, 嘗到的每一口水,嗅到的每一朵花, 甚至是觸碰到的每一個人,都是那般真實,並非虛幻。

她抬眼望天,看見的便是那灼熱的太陽,日光晃動她的睫毛, 筆直而尖銳地刺入眼中,讓她情不自禁地眯起眼,差點連眼淚珠都要掉下來。

時間荏苒, 崔嘉學與霍嬌瀾的婚事隻餘下半月, 便要成了;這段時間對於宋渺而言,短暫而迅速。她不太明白為什麼這婚事又提前, 卻能夠輕易猜出來這其間必然有霍嬌瀾與霍生陽的動作。

宋渺懶散地靠在椅上,抬手蓋住眼, 記憶牽扯, 便想起了不久前。崔嘉學在得知這個消息後, 不知有多驚愕,他匆匆趕來宅中, 滿是希冀且愧疚地告知了她這個消息, 言語間, 憂鬱與痛苦齊齊迸發。

“真真, 我——”我後悔了?他想說的這個嗎?不。他想說的不僅僅是這些。

崔嘉學強行咽下所有呼之欲出的話語,顫抖著唇,青竹般站定在她麵前,怔怔地看著她。

年輕男人以白嶼淨那張俊美清雅的麵龐,布滿愧疚深深,他穿著青白長衫,一副翩翩才子模樣,抬手深凝間,滿是讓少女們無法忽視的動心。宋渺愣了一瞬,她自從聽完他告知的消息後,便掩飾一般低頭,不回應,不說話,她這樣難過的姿態,誰看了都不會忍心再說話,崔嘉學便也沉默。

“回去吧。”

宋渺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朝他彎彎唇,好像又輕快起來,“這樣多好,你總要娶她,早一點也能讓我……”

死心。

她匆匆止住話,自覺失言,秀白手指攥得緊緊,蜷縮在袖子裡。麵上的悲意轉瞬而逝,她又恢複了平靜模樣,微微含笑看著他。眼瞳依舊清澈,他好像看到了一點點水光,可這像是錯覺,因為在日光昭然下,但凡誰心懷悲意,看什麼便都像是在落淚惆悵。

“我。”

崔嘉學眼瞳一縮,舌尖都是發苦的,他呼吸不暢,覺得自己像是被一拳摜在天靈。醍醐灌頂,又疼到極致。他在這一刻清清楚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

十多年來相識,他一直以為他將她看做鄰家小妹妹,而並非自小定下的娃娃親。是了,他在不久前還是這樣以為的。

但他想錯了,他從來沒有這樣錯過。

崔嘉學滿心茫然,他看著她依舊是少女打扮,精致絕倫的容貌,在明媚的天光下,好似一朵嬌弱的花,這朵他想要鑄造一座美麗花園讓她安居的花朵,顫巍巍地站在他麵前,隻是笑著,隻是笑著。所有的委屈與難過便都壓在那柔嫩的花瓣下,他伸手想要碰碰她,她卻退縮一步,不肯他碰,並婉言勸說:“嘉學哥哥,我隻將你當哥哥了。”

宋渺覺得自己實在會偽裝,她一下子就憋出了滿眼的淚,溫溫柔柔,唇角卻帶著笑看他,並愉悅地瞧著幻境在崔嘉學恍惚不定的悲意展露時,顫抖破碎。

“隻當做哥哥了”。

崔嘉學想,這算是她最清楚直白地告訴他,她過去的情意綿綿,過去的愛慕深意,但他過去從來以為,他隻將她做妹妹,她也隻將他當做“嘉學哥哥”。

可他忘記了,好久以前,她就不再喊他做“嘉學哥哥”,而是連名帶姓,有點不尊重,不禮貌,卻又固執地喚他“崔嘉學”了。

那時候他在想些什麼?他隻以為是這個小了他幾歲的鄰家妹妹起了性子,她年紀輕,他聽她喚他姓名,隻覺得可愛好笑,便隨著她去。而直至此時,他才能更加清楚地明白一些過去她的舉止有何含義。

自己究竟是怎樣忽略了宋真真這麼多年來對他的情意,又是怎樣忽略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崔嘉學喉間乾澀,他望著她的麵龐,他眼有潮濕,明明許久前便知道自己在她心中隻怕已並非良人,彼時就痛心過一回。但在這一刻,所有舊的新的情緒又如黑雲壓城,急急鋪天蓋地而來,他渾身心都浸入這淒冷悲意重重的疼中,骨縫生冷,眼有淚意。

久久,崔嘉學才收回那停在半空,本想碰碰她,卻被拒絕的手。他癡癡看著她,看她退後幾步,垂睫凝色。

男人生有一副好相貌,他實在俊逸出彩,在這幻境內也不改如在修真界內,被眾多女修傾心般的現狀。男人隻以雙眼凝視,便能使人心中劇跳。

但這其中並不包括宋渺。

她與白嶼淨睡了不知多少次,早就明白在這幻境加褚的記憶下,白嶼淨的本心有多冰冷,又有多讓她感到不適。

宋渺微不可查地眯眼,她鼻尖淡紅,是方才情緒失落時不經意帶出的哽咽,崔嘉學看著她垂眸抿唇微笑,笑意僅是淡淡。

他啞著聲音,忍不住道:“是我的錯。”

他看透自己的心意太遲太遲,以至於無法補救。崔嘉學茫然失落地環視一圈這宅子,他儘心儘力為她選下的住址,這麼放眼看去,心中悲意更深。

一花一木,都不是崔府中的名貴可比;一桌一椅,都是平淡如水家中才有的布置。顯然,宋渺在搬進這裡後,將許多貴重物品都收入庫房,卻將一些普普通通的物件擺在外麵。

若是從前,他恐怕會覺得是不是她不喜歡那些,他是不是需要再為她布置些。作為一個疼愛鄰家妹妹的兄長,崔嘉學覺得自己做的已經夠好,但如今再看,卻能明白這裡變更的東西,無一不是告訴外人,這家的主人有多渴望一個普普通通的生活。

他給她的家,是她想要的嗎?她是不是隻想要和他在一起有一個家,而不是親眼看他成家,妻子卻不是她。

……

崔嘉學想了很多很多。

但想了再多,再怎麼悔,再怎麼痛。

一切終是鏡中花月。

男人僵直的手垂在身側,他用力地攥緊,像是想把什麼原本屬於他的東西抓住。

奈何奈何。

終究是妄想。

……

宋渺聽到霍生陽輕輕喚了她一聲,她怔怔地拿開蓋住眼皮的手,因為陽光刺眼而晃出的淚便一下子被他瞧見。

他慌了。

“怎麼了?”一隻有力的手掌抓住她的手,男人俊美的臉湊上來,她被他漂亮的黑眸給瞧得心臟都差點跳出來。

“你哭了嗎?真真,你哭了嗎?”

霍生陽聲音變得冷下來,他用大拇指擦去她眼角掛著的淚,有些不解又有些怒意,問她怎麼回事。

“誰欺負你了?”

宋渺沉默地盯著他,總不能告訴他是太陽欺負她了吧?

她就眼睜睜地看著他渾身怒意更甚,那一雙黑眸裡,掛了使人驚駭發抖的涼意,男人像是安撫她一樣,輕輕地收回手指,又忍不住摸摸她的發頂,哄她:“真真,你彆哭了。彆哭了。”

宋渺這才摸了摸臉,這才發現濕漉漉的。便又是那幻境卯住機會,洋洋灑灑用什麼手段使她掉淚了。

她不動聲色地瞪了眼那太陽,幻境的太陽張牙舞爪地儘情揚撒著刺眼昭光,她看他最後差點為難地也要一塊掉眼淚,才出口解釋說:“隻是太陽太刺眼,我眼兒有些受不住。”

霍生陽有些不相信,他那雙烏黑黑的招子,眼睫濃密,認真看她。他湊得很近,鼻息遞來,她能夠感覺得到,這樣親昵的距離,她有點不適應,卻沒有退後。

宋渺下意識覺得,她要是退後了,他會很傷心的。

說到最後,見她依舊是這副說辭,霍生陽這才有點信了,他思索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麼,眉眼霎時生輝,往袖中一摸,旋後往她手中塞了一條柔紗,這紗觸手生暖,宋渺抓起一看,就明白這並非凡物。她不動聲色地望了他一眼,便聽霍生陽溫柔說:“下回若覺得眼睛不適,就拿這鮫人紗蒙眼,會舒坦許多。”

“這是宮中新供的玩意,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也恰巧今日她眼兒蒙淚。霍生陽就送了出去。

宋渺接受了,她握著這鮫人紗,就知道這恐怕是幻境內的寶物。放在修真界裡,對於高階修士來說算不得什麼,但這玩意向來是男修追求女修時要送的,鮫人紗,觸手生溫,蒙眼也依舊能闞清萬物,甚至能看清迷障。

霍生陽沒有張重陽的記憶,卻能憑直覺將這玩意送給她,怕是對她真用心了。

她道謝。兩人對視著,宋渺就看著霍生陽眼裡的光芒一點點亮起來。

她將鮫人紗收進袖中,緊接著,霍生陽就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道:“過半月便是帝姬成婚,屆時你要與我一同去宮中嗎?”

他強裝鎮定,笑著問她:“帝姬出嫁,宮中雖說不會有盛典,但隔日她需得回宮一趟,你要是願意的話,大婚後一天,隨我去宮中玩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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