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爐鼎弟子與師尊(二十一)(1 / 2)

琅嬛秘境再次開啟, 在兩百年以後。

白嶼淨看到了他心念了兩百年的弟子, 他麵上依舊冷淡,眼神卻是柔和的,在眾目睽睽之下,在所有即將進入這再次開啟的琅嬛秘境的各門派弟子麵前, 溫聲喚那人的名字。

“珍珠。”

吐字溫柔, 誰都能聽出來這其中飽含的欣喜與笑。

宋渺也聽到了。

她望見那頭鳳凰赤霄的目光在她周身打量, 片刻後驚呼出聲:“白嶼淨, 你這弟子的修為精進得厲害, 如今已是元嬰後期?”

她腳步微滯, 那白嶼淨喚了她一聲後,目光灼灼,與在進秘境前儼然不同的情態。她略加思考, 想著那張顯陽保留有幻境記憶,再順理成章推加到白嶼淨身上, 就明白他的情緒變化,十有八*九是因為那幻境內的記憶作祟。宋渺默不作聲地歎了口氣, 這兩百年間,她在秘境內常猜測未來走出這秘境時, 白嶼淨會對她有怎樣的態度。這樣的場麵也是她意料之中, 並不覺得訝異, 也不覺得榮幸。

隻是稍覺得心下鬆快, 耳邊176像是在捂著胸口慶幸地咪咪叫:“真好, 那幻境確實有用呢。”

她對此不置可否。

白嶼淨看著她, 她的眼神漠漠,第一眼並沒有認出他般,恍神片刻,旋後才施施然地稽首做禮,萬分恭敬道:“師尊。”

她的身上穿的衣物,並非他當年送給她的弟子袍,白嶼淨觀察到這一點,唇隱隱抿緊,卻不質問她,隻等她走來。他在她平靜踱步走來時,同時注意她的修為,發現她已是元嬰後期,他並未對這飛漲的修煉速度有什麼疑惑。

事實上,待他將那玉玨用處搞清個七八分後,便猜出那幻境修心修神,隻要進入這幻境的人成功逃離,便能從幻境中汲取精純益處,以此增進修為。兩百年前他從幻境破碎逃出後,便是如此。大乘修士的修為往往是滯步不前,已很難再突破,但因著這幻境,白嶼淨在休養後,將那汲取而來的修為徹底精化後,便發現這一場幻境帶給他的不僅僅是鏡花水月般的愛*欲情思,更多的是那可令人眼饞心動的修為精漲。

天顯門弟子都在這處,他們齊齊敬仰地望著那難得一見的掌門,他們門派上下修為最高,備受界內女修士愛慕的掌門人。白嶼淨對這種眼神已然習慣,他在宋渺走來時,伸手半撫了她的發頂,這個動作親昵而柔軟,他看到她愣了愣,不經意間避開,白嶼淨眼神微沉,他低聲詢問她:“這兩百年……過得如何。”

宋渺客氣道:“尚佳。”

她的性子好像變得更加寡淡漠然了些,白嶼淨不知道她在那秘境內的兩百年經曆了什麼,隻是下意識問:“……張顯陽呢?”

三人心知肚明的事,白嶼淨萬分平靜地提起,他意識到她的性子不僅僅是因為那幻境影響,這缺失的兩百年時間,讓他與她之間能說的話變得更少。

白嶼淨心中微動,他歎息地俯首看著宋渺,那張攝人心魄的俊美麵容,離她很近,宋渺不動,她穩穩地站定在他麵前,輕聲道:“……他……”

尚未說完話,耳邊便有雷霆之勢轟隆響起,自那琅嬛秘境已然全數打開的門間,淩空破出一道明麗光箭,眾人驚駭,那雷霆之勢又有隱隱降落之感,劫雲在這琅嬛秘境上空沉浮團聚,如同一尾咆哮的惡龍,要將這片天地籠罩住,並將之碾為灰燼。

赤霄紅眸一眯,不自覺喃喃道:“誰在突破合體?”

他已是大乘,便萬分清楚明白這劫雲代表著什麼,因此有此發問,語罷再細細思索一番,卻是知道這琅嬛秘境內恐怕有一合體期修士在內,因著突破而引來雷劫。但最要緊的還不是這個,赤霄看向那群人族修士,懶散地隨口道:“今年的琅嬛秘境恐怕不能進了,帶上你們的弟子們先行離開吧。”

這個情勢之下,就算是修為再低的人也明白在此處久留並非好事,那些各門派的長老們本想著今年帶這些新生力量來曆練,卻沒想到遇到這事,各個蹙眉彙報門派,又匆匆將帶來的弟子們領回。

天顯門的弟子也是如此,各個被為首長老帶回,有一長老詢探地問白嶼淨是否要將宋渺一並帶走,白嶼淨搖了搖頭,他長睫一抖,下意識就將宋渺攬在懷中,這距離可不是師徒間該有的。

長老麵上露出明曉之色,那傳言又一次被證實,他伶俐地將弟子帶回天顯門內。這年琅嬛秘境的曆練被迫停止,在界內卻是另一番後話。

琅嬛秘境之外,便隻剩下赤霄、白嶼淨與宋渺三人。

——再加上一個在琅嬛秘境內突破的,張顯陽。

宋渺凝眸看著那琅嬛秘境,便不由想起那在秘境內的兩百年。

彼時他們兩人關係並非幻境內做夫妻時親密無二,事實上,自從幻境破碎,他們齊齊錯過離開琅嬛秘境的機會後,待到蘇醒,張顯陽就像是癩皮狗一樣要跟在宋渺身邊,怎麼說都不肯離開。

關於這具身體的所有背景,宋渺了如指掌,而張顯陽在幻境內的經曆刺激下,對她更是如珠如寶地看著。昏迷後蘇醒,她第一眼瞧見的便是眼神恍惚失神的張顯陽,他跪坐在她身邊,長指細細撫著她的麵頰,看她轉醒之時,軟軟地喚了一聲“珍珠”。宋渺就知道,這珍珠的兄長恐怕是有了從前的記憶了。

但幻境內的經曆,對他們這人間界做過兄妹的一對來說實在算不得好事,她裝出一副在幻境內毫無現實記憶的模樣,在蘇醒後,所有記憶歸之腦內,念頭急轉,便蒼白了臉。

一字不發地望著張顯陽,然後躲過他撫她麵頰的指,不肯他再碰她。

張顯陽一愣。他先是眨了眨眼,試探地湊近,輕輕地喊她“真真”,宋渺聽不出他究竟是喊“真真”還是“珍珍”,她以珍珠的身份,在經受了與兄長成婚懷孕的經曆後,備受打擊那是妥妥的。於是她驚跳起來,防備而無助地避開他,可是又忍不住偷偷看他。

張顯陽便一下子明白了。

他的點漆般烏黑的眼瞳在秘境內天光下,仿佛一簇簇星火,淡唇毫無笑意地抿著。宋渺本以為他會說些什麼關於幻境裡的事,但是她沒有想到,張顯陽先說的話,不是那些,而是緩緩的,帶著悲愴的,解釋了當年那場災難緣何而起。

男人說了很多,關於在她被白嶼淨帶走後他才蘇醒,卻總也找不到她,巨大悲慟壓抑之下,他幾近神魂崩潰,迫不得已且無可奈何地,隻能選擇用淩霄訣副訣將自己的那段凡人界記憶全數封印。

但他最後說,“我慶幸當年心中還留有希望,才會在如今見到你,想起你。”

他從頭到尾,毫無隱瞞地將事情始末說清楚,末了,以那種痛苦懇切又飽含複雜的目光看她。

宋渺所有情緒都哽咽在喉間,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因他而使得珍珠無父無母,受了這些年苦難的,這個世界上唯一僅存的至親。

“珍珍。”

這回宋渺明白他究竟喊的是什麼了,不僅僅是幻境內的“真真”,更是他從小珍愛捧在手心長大的“珍珍”。張顯陽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麵前,想要像以前那樣,在凡人界那樣,以一個兄長的臂膀擁抱她,宋渺沉溺在他告知的信息裡,竟一時茫然,隨著他張開懷抱,並不自知地,看似順從被他擁在懷裡。

下一刻,張顯陽下意識地,且萬分自然地吻了吻她的眼。

溫軟的唇在她的眼尾烙下一個印子,他的呼吸帶著柔軟與愛意,他擁抱她的力度緊緊,像是將她揉在懷裡,永遠也不願意再鬆手。

這不該是兄妹之間有的動作,他做完以後,也愣住了。

旋後,反應過來的宋渺就冷著臉狠狠推開他。

*

在琅嬛秘境中的兩百年時間,對於宋渺來說,是增進修為的好時機,恰好那幻境破碎後,她從中得了不少益處,神魂愈凝,修為大漲。因為這秘境內隻有他們兩個修士,再加上張顯陽的合體修為,他總看護著她,生怕她出點意外,因而宋渺在這秘境內如魚得水,修煉的速度若是放在外界,必定使人驚駭。

張顯陽自然也在琅嬛幻境內得了不少好處。但不知為何,他的修為卻遲遲沒有進展,在那初醒時,宋渺推開他,並問他究竟將自己當做什麼時。他啞口無言,久久不曾回答。

宋渺的質問也是情有可原,他們這對毫無血緣的兄妹,在斬斷凡人界的因果後,本就沒有任何關係。

這一切隻是因為張顯陽為求突破而在凡人界釀下的因果,珍珠作為一個無辜的凡人,被迫進入這修真界,難免沒有他的緣故。

那十多年來,在白嶼淨身邊做爐鼎的經曆,更是她本不該得來的。

張顯陽神情恍惚地看著不遠處靜默打坐修煉的宋渺,他看到她那張如春花秋月般,精致絕倫的麵龐,心下的柔軟與愛意就掩飾不住。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瘋了。

——或者說,是那幻境的經曆,讓他瘋成這般模樣,他作為霍生陽時,愛宋真真入骨,在那些記憶重歸,作為張顯陽時,他也同樣愛她。

他本不該這樣的。

張顯陽沮喪地想。

但是,他實在無法製止自己的念頭在心間瘋長。他一麵告訴自己,她是自己在凡人界寵愛長大的小妹妹,雖然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而他當年確實是沒有任何綺念地疼愛她,但如今——

張顯陽垂下眉眼,難忍困苦,又難忍愛戀地望向她。

淩霄訣的修煉需要在凡人界以煙火氣度日突破,他從前少有念頭動身去凡人界,而少有的那次去,卻生生毀了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

張顯陽失魂落魄地想,他已經很久沒能和宋渺說上話了,她在那日推開他後,就冷臉寡語,甚至不願意他跟在她身後。還對他說過萬分錐心的話,她質問他究竟是作為合體期修士太過無趣,才想著入人間界玩弄他人情感,還是想著像彆人那樣瞧中她的純陰之體,想著睡她睡回本,以償還他當年在凡人界對她的關照疼愛。

他怎麼可能抱有過這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