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爐鼎弟子與師尊(二十一)(2 / 2)

張顯陽滿心惶恐,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他向來不善言辭,連最簡單的闡述事實都廢了好大勁。而她說完那些話後,又不再看他,隻是神情更加寡漠,冷冰冰的,毫無人氣。

他這些日子綴在她身後,看她日複一日地修煉,又多次嘗試尋找契機突破自身,便暗悄悄地為她解決掉許多麻煩,隻希望她能在這兩百年間過得更順遂間。

宋渺闔眼修煉,口中念念有詞,她隱約聽到張顯陽的歎息聲,麵上的表情更加凝肅。

176在耳邊道:“他在看你哎。”

她不動聲色,微抿唇,倏忽間睜眼,就撞進他的眼裡。

張顯陽有著一張冷峻瀟然的臉,望著她時卻總目光柔軟,連五官都是溫柔的。他被她捉到,麵上的笑頓了頓。

“珍珍。”

他小心翼翼地道,從乾坤袋裡取出剛從秘境裡摘取的靈果,遞給她,“給你。”

和霍生陽一樣的情態,殷切深情,他彎唇,眼中泠泠放著光彩,如星河,如火焰。

自推開他的那一刻起,自張顯陽無法明確回答她的問題起,宋渺就以這張寡淡漠然的臉對著他足足數月,但他毫不氣餒,以在幻境內對待宋真真的態度,再加以過去珍珠回憶裡兄長的關切,熱烈溫柔地緊跟在她身後。

就算是後來,宋渺直言說自己不想再看到他,他都不聽,依舊跟著她。

“張顯陽,你究竟把我當做什麼?”

宋渺記得自己的再次發問大概是在秘境之門關閉後的一個月,她已經完全將在幻境內提升的修為收斂為己身。而張顯陽的修為沒有任何變化,甚至神魂更加不穩,那段時間裡他總是麵色慘白,望著她的眼神如困境猛獸,本該是咆哮狂嘯的種類,卻不忍心衝她大喊,隻敢嚶唔幾聲。

這一回,張顯陽說:“我把你當愛人。”

宋渺臉色一僵。她驚愕地瞪視著這個凡人界毫無血緣關係,卻一同生活了十數年的兄長,最後冷冷地,嘲諷地笑了下。

她的心中依舊存有念想,更深的卻是怨恨惱怒,宋渺閉了閉眼,想著若不是他,珍珠不會最後淪落到這般田地。

可是,她也清楚知道,若沒有張顯陽為珍珠掩蓋體質,她早早地就會被惡人擄走,更早地變為爐鼎。珍珠的那雙凡人父母,根本無法保護這身有珍寶,貌美如花的女兒。

……竟不知究竟是誰對誰錯了。

宋渺內心有兩股念頭在交織,她一麵覺得,珍珠本不該有這樣悲慘的人生,一麵卻也想著過往張顯陽對珍珠的好。

兩兩矛盾之下,她選擇性忘了幻境內的經曆,隻願意將張顯陽當做一個害了珍珠全家的,無血緣關係的兄長。

但她這樣想,張顯陽卻從沒有打算忘卻掉那些在幻境內的記憶。顯而易見,對他而言,作為張重陽時,他與珍珠的經曆很重要,而作為霍生陽時,他與宋真真的經曆也同樣重要。

靈果宋渺沒有接受。

張顯陽早有預料,他勉強笑了笑,將那靈果收回,又暗暗地注意著她。在她受傷時匆忙送來草藥,又在她修煉時默默專注看她。

……就這樣過了百年。

宋渺發誓,自己本來替珍珠惱怒憤恨,也隻惱怒了一段時間。她畢竟不是珍珠本人,這記憶也隻是主神空間為讓她更好完成任務加褚給她的,對她而言,這相當於旁人觀看電影般獲取信息,隻不過她感受得更深一些,更能明白其中人物淒苦些。

早在幾十年前,她就全身心浸入修煉中,根本顧不上張顯陽做了些什麼。

於她而言,張顯陽僅僅隻是珍珠的凡人界兄長,再加一個淩霄殿殿主身份的人罷了。在幻境內的情愛,她早就拋之腦後,而轉去專心於百年後出琅嬛秘境時,該如何麵對白嶼淨。

直到宋渺在秘境內從金丹突破到元嬰,雷劫隆隆落下時,她這才注意到張顯陽成了什麼模樣。

本是俊美絕倫的男人,一身玄衣,束腰長發,最為英姿瀟灑,但在她幾十年來寡言相對下,變得蒼白很多,他明明是合體期的修士,幾乎半步踏入大乘,卻憔悴陰鬱得不成樣。隻在看她時,臉上才會流露出真切的溫柔笑意。

她這時候才知道,張顯陽修煉的淩霄訣,以及她的冷漠相對,對他有多大影響。

淩霄訣於張顯陽而言,是最適合不過的功法,他以淩霄訣入道,後又主修這功法,可以說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而淩霄訣修煉者,向來在凡人界以煙火氣度日突破,這訣需得的便是——

情。

淩霄,淩霄。

看似最寡淡無情,浩然不羈的兩字,卻纏綿於人間情感。

張顯陽這般看上去無情漠然的男人,誰也沒想到他會以情入道,他自己都未曾想過這情感對他的影響——直到那次災難後,他因大悲大慟,神魂不穩,幾乎隕落時,才明白這淩霄訣難修之處。

無情人本最適合修煉淩霄訣,最初的張顯陽便是如此,他不知情愛,少有為此憂心擔慮之時,修煉速度自然快。而在遇見珍珠以後,一切都變了。他有了在意的人,因而淩霄訣的修煉有了桎梏,有了弱點。

她便是那個弱點。

若是他當時沒有恢複記憶,順由淩霄訣副訣將所有記憶洗去,他如今就不會有這般情狀——神魂不穩,修為停滯,若不是尚存生息,宋渺幾乎以為他要死去。

過去神魂不穩,張顯陽選擇以副訣忘卻封印自己,而這一次,張顯陽卻放任了自己百年時間。百年時間神魂不穩,百年時間因她的漠然而覺心神不寧,痛苦萬分,卻不曾告訴她。

而那次金丹突破元嬰之時,宋渺一時不察,被雷霆生生擊中吐血時,張顯陽幾乎是以一人之力抗下了她這個純陰之體的浩大雷劫。

待雷劫後,他才精疲力竭,萬分狼狽地衝她莞爾一笑,伸手在她額間點了點,軟軟地,倦倦地,喚了她一聲“珍珍”。

卻是,固執到,再也不願意以副訣封印掉自己的記憶。

“我不願意再一次忘掉你。那對我來說,比神魂不穩還要痛苦啊,”他就這樣笑著,“……珍珍,你能懂嗎?”

懂他那澎湃的,因她而永遠無法停歇的動心;懂他寧願就此死去,也不願離開她的卑微祈望。

宋渺懂了。

於是,在最後的那一百年裡,她終於不再讓他心如刀割,不再讓他因這癡望無法達成而痛苦不堪。

她隻是稍微給了他一點點的笑,一點點的關照。他便在百年時間裡,穩住了修為,修複了神魂,並——將要突破大乘。

真是容易滿足的男人。

宋渺望著那琅嬛秘境,漫不經心想著張顯陽在她踏出秘境時,溫柔含笑,又可憐巴巴說出口的那句話:

“珍珍,等我突破了,就帶你離開天顯門,好不好?”

她當時沒做任何回答,隻是抱臂看他,扯出一絲算不上和煦的笑,道:“張重陽,你能不能彆這樣黏糊吧唧的?”

那是她頭一回在秘境內喊他做“張重陽”。她自從幻境逃出後,從來都喊他“張顯陽”,而那一聲喚,無疑讓他展顏,眼睛亮得像星子,誰看了都會覺得實在心動。

想到這裡,宋渺眼裡掠過幾分笑,卻是不自覺放鬆了心,那劫雲在空中炸迸出駭人電閃,白嶼淨依舊在攬著她,將她護在懷裡。

宋渺不動聲色地掙脫了些,她動作輕微,白嶼淨有所察覺,可低眸隻看到她漠然的臉,他頓了頓,什麼話都沒說。

那雷劫雲更加躁動起來,琅嬛秘境甚至開始動蕩,有更多明麗的光箭自琅嬛秘境之門迸出,宋渺知道這是秘境內張顯陽的劍氣,他主修淩霄訣,卻也旁修了不少雜學,皆是精通。

……

上下波動皆更大了。嗡嗡嗡響,有破空之戾,傳入耳中,使人心神皆震。

白嶼淨摟著宋渺,並赤霄一同退至百裡開外,凝望那突破動靜。

赤霄紅眸緊眯,他望著那劫雲,緩緩而又意味深長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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