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不識(1 / 2)

“天上桫欏是什麼人栽,地下的黃河是什麼人開,什麼人把守三關外,什麼人出家就沒有回來……”

坑窪不平的官道上,伴隨著馬踏鑾鈴的脆響,一陣滄桑的歌聲忽然從密林中四散開來,驚得樹上的棲鳥紛紛振翅飛離枝頭。

卻是威遠鏢局的鏢師送完鏢回來了。

“聽聽你那破鑼嗓音,鳥兒都不稀得聽。”有調笑聲隨即響起,“要說咱們這些兄弟裡,歌唱的最好聽的還是月明兄弟……”

他口中的“月明兄弟”,全名傅月明,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傅月明身材瘦弱,麵容俊秀,唯一讓人遺憾的卻是臉上多了一道橫貫整個麵頰的赤紅色傷疤。

雖說走鏢的,有哪個身上不掛彩的?可臉上弄這麼長一道疤,還是讓人有些瘮得慌。

好在傅月明年紀雖輕,功夫卻是了得,甚至經曆,也是一行人中最豐富的。畢竟,小傅可是從十歲起就開始養家糊口,各行各業儘皆有所涉獵,偏他不獨聰明,還有恒心,這般不堪境遇下,還練就了一身好本領,這幾年在鏢局也是屢立大功。男人嘛,又不靠臉蛋兒吃飯,一乾兄弟裡也沒有哪個會笑話他。

看傅月明不吭聲,倒也沒人再糾纏,夥伴們正要繼續唱下去,動作突然一滯,卻是蒼涼的古道旁突兀顯出兩隊騎兵,中間處則呈扇形,嚴嚴實實的護著一輛鏤金鍥玉、裝飾華貴的大車。

近十年來,天下大亂,戰爭頻仍,所過之處,民生凋敝,一直到去年,大楚才一統天下,即便走南闖北,眾人何嘗見過這般華麗的車子?更不要說,環伺在大車旁滿臉凶悍的士兵了。

一眾鏢師立即意識到,車裡怕是什麼大人物。登時不敢再看,唯恐惹上什麼是非,忙低著頭催促著馬兒悄無聲息的快速前行。

好在那些士兵始終釘子似的站在原地,並不曾看他們一眼。

鏢局的人前腳過去,後腳車門就打開了,一個高大威猛的漢子扶著個臉上有些病容的秀美婦人從車上下來。

卻是蹙眉瞧著打馬而去的鏢局眾人背影,明顯心情有些鬱鬱。

畢竟夫妻數年,披了領茜色滾毛邊鬥篷的女子頓時了然,柔聲道:“駙馬可是又想起了明姐兒?”

漢子收回視線,半晌緩緩點頭,眉宇間儘顯哀戚之意:

“方才聽他們說道‘月明’,咱們大丫的名字,可不也是這個?”

漢子不是旁人,正是大楚開國將軍傅元江,他原名是傅鐵江,當初為了逃避仇人追殺,才改了一個字。至於身旁的女子則是妻子當朝永嘉長公主。

而他口中的月明,倒不是長公主所出,乃是和原配所生。

“十三年了,早知道會和明姐兒分開這麼久,當時就應該帶了那孩子一道離開……”傅元江喃喃著。當初因為弟弟被惡霸打折一條腿,自己一怒殺人,本想著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想卻被十歲的女兒用藥灌倒,直接塞到了一條即將起航的船上。等自己再醒過來,已經在千裡之外。

“我家明姐兒,是世上最孝順的女孩子……”想起女兒,饒是傅元江這樣的鐵打的漢子,也是虎目含淚。

這十多年來,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女兒,雖然家中還有老母並兄弟在,隻母親那人自來厭煩女孩,從來對明姐兒都是正眼都不願看,兄弟又是個立不起來的,再加上兵荒馬亂……

“不是有鄉人說,在滄州城見過他們嗎?說不定很快就能見著了。”見不得丈夫傷懷,長公主忙柔聲安慰。

傅元山點了點頭:

“天佑最終沒了消息的地方也是滄州城,希望老天保佑,咱們能把他們都找到。”

“嗯,上蒼保佑,兩個孩子一定都不會有事。”長公主心頭一酸——

皇兄膝下統共也就三個兒子罷了,卻是一死一殘一失蹤,即便坐擁天下,每每想起失蹤的天佑,皇兄何嘗不黯然神傷?

好容易前些時日打探出一點線索,說是有人在滄州城見過天佑,便是駙馬的家人也在那裡出現過,夫妻倆當機立斷,直接從京城趕了過來……

威遠鏢局的人這會兒卻是已然進了滄州城。

守城門的老於頭也是老相識了,平日裡和傅月明關係頗好,瞧見這麼一大群人呼啦啦進來,笑嗬嗬的就迎了過來:

“這支鏢還順當吧?”

話音剛落,一條身上禿了好幾塊皮的大黃狗就從他身後蹦起來,一下撲到了翻身下馬的傅月明的懷裡。

“旺財……”傅月明頓時喜笑顏開,絲毫不嫌狗身上臟,任憑旺財伸著舌頭在身上舔來舔去。

——

旺財是傅月明的父親傅鐵江留下的,自打傅鐵江為避禍遠走他鄉,傅月明心裡,這條生了好幾處癩的大黃狗,和自家的親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這次一走幾個月,傅月明心裡最掛念的可不就是旺財了?

當下邊和旺財親熱,邊從懷裡掏出一包牛肉乾:

“於爺爺,這包牛肉乾給您,正好就著下酒。”

“還有這虎骨酒,您那老寒腿,用了也能好受不少……”

“啊呀呀,你掙個錢不容易,還想著我這個老頭子……不是我說你,明哥兒,你手裡那錢自己也存著點兒,彆傻乎乎的全都給彆人用,好歹給自己留著買點兒藥,看能不能把臉上的疤給消了……”

老於頭渾濁的老眼就有些發熱,再瞧一眼傅月明橫貫麵門的那道紫紅色傷疤,心裡越發不好受。

多俊秀的一個小夥子,心地也純良的緊,卻是生生被這條傷疤給毀了,這模樣,以後想娶上媳婦兒都難。

若那一家老小是知道感恩的也好,偏是就一窩子白眼狼,合起夥來欺負沒爹沒娘的娃兒罷了。

叫自己瞧著,傅家那個老不死的,根本就是個沒心的!卻是苦了月明這孩子,累死累活,把掙來的錢全都給她養家,那老虔婆倒好,不但不感恩,還口口聲聲說什麼月明就是欠他們家,他這是替父還債呢,不是月明的爹闖了禍還自己跑了,家裡也不會這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