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蕭寒平的吩咐, 鞏濤安排了一支精英小隊前往目標發現繼續偵查。
一係列命令發布下去,他才問:“團長,營地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儘管蕭寒平讓他不必一起回去,可他實在放心不下。
蕭寒平沒再開口。
臨時營地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但霍深的通訊頻道突然連接不上。
這很不正常。
自從聽到鞏濤的話,淡淡陰雲在他心頭浮現。
難以捕捉的預感似有若無。
這種預感, 曾在三年前、曙光淪陷之前, 也有一次。
窒息的沉默在通訊中擴散。
鞏濤不明白蕭寒平為什麼突然回返,但也看出現在不是交談的時機,於是深吸口氣, 跟著蕭寒平, 往來時的方向全力加速!
————
臨時營地外的樹林中。
戰鬥剛剛開始。
鐘芳林握著手杖站在霍深之前。
她不敢回頭,隻沉聲說:“霍深,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 快走, 越遠越好!”
薛熠正緩緩踱步。
在這個時候,他似乎有些遲疑。
頭頂烏雲密布。
本就黯淡的日光被漸漸遮擋。
還是下午, 天色已經陷入昏暗。
光線陰沉, 鐘芳林隻看到薛熠殘酷的側臉, 和那雙即便在暗色中, 也仍然閃爍微光的鏡片。
薛熠很少戴眼鏡。
看到他的側臉,鐘芳林才明白。
他是在遮擋那雙, 異獸般的猩紅眼睛。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薛熠。
褪去溫和可親的麵具, 此刻的薛熠, 麵無表情, 眼神卻暴戾凶狠,像擇人而噬的野獸,正作最後的抉擇。
鐘芳林握緊手杖,冒險用餘光掃過霍深。
隻一眼,她心如刀割。
霍深還站在原地,臉色蒼白,薄唇抿直,前襟血跡紅得刺眼,按在胸前的手止不住顫抖,整個身體都微微搖晃。
她了解自己的學生。
一向強勢的霍深,從不肯在旁人麵前暴露一絲一毫的疲弱。
可想而知,如今的他,在承受什麼樣的折磨。
鐘芳林眼眶轉瞬滾燙,咬著牙,焦急地催促:“霍深,快走啊!”
霍深呼吸急促,摻著忍痛的氣音:“老師——”
“怎麼做最有利?你還不明白嗎!”
霍深看著眼前並不高大的背影。
體內還有毒素作祟,保持站姿,幾乎就用儘了他的體力。
他已經做好死在薛熠手裡的準備。
可年邁的老師來到身前。
他留在這裡,反而成了她的負累。
負累。
霍深捂胸的手倏地收緊。
他的猶豫隻在瞬間。
鐘芳林話音剛落,他徑自轉身,踉蹌著走向樹林更深處。
臨時營地滿是薛熠的無人機甲。
他必須走出這個埋伏圈,儘早向蕭寒平傳遞消息。
聽到身後的動靜,鐘芳林長長鬆了一口氣。
但讓她心裡發緊的是。
一直安靜的薛熠,也被這道聲音同時驚醒。
和這雙不再溫潤的眼眸對視,鐘芳林握著手杖的手不禁用力:“薛熠,我是霍深的老師,如果他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我代他向你賠不是,可你總要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薛熠輕輕搖頭。
他還是說:“鐘教授,你不該來的。”
他皺起眉頭,慢慢舉起能源槍。
見他不為所動,鐘芳林心裡焦急,麵上還是不顯,隻想繼續拖延,為霍深爭取時間:“你真的打算殺了我?”
薛熠動作微頓。
他斂眸片刻:“今晚,原本隻有一個人要死。”
他身上藏著太多秘密。
和平常時候判若兩人。
在人類與異獸大戰的關鍵時刻,鐘芳林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身為人類的薛熠,究竟為什麼要殺霍深。
可薛熠並不給她時間思考。
能源槍黑黝黝的洞口,已經對準過來。
來不及再深想,鐘芳林抬手釋放異能,在麵前豎起層層護盾,踏著疾風衝向薛熠!
然而護盾頃刻迸裂。
鐘芳林險之又險避開子彈,不退反進。
她體內除了陳年舊傷,沒有異獸本源能量殘留,不被限製,行動還很敏捷。
不過現在異能被牢牢鎖定,她隻能儘快上前,近身格鬥。
薛熠看出她的打算。
卻沒有放在心上。
他甚至向前迎了一步:“靠近我,你隻會死得更快。”
鐘芳林臉色難看。
她已經察覺出,越靠近薛熠,她釋放異能就越吃力。
現在到了薛熠身邊,她的本源能量好像被鎖在體內,已經和普通人沒有兩樣。
但她沒有選擇。
霍深還在背後,她必須奪走薛熠全部注意力!
即便沒有異能,她也得繼續堅持。
在她對麵,薛熠仍然隨意站著,沒有半分防備。
鐘芳林眉頭緊皺,手腕微轉,掌中手杖前端立刻多出一條縫隙。
她在疾行中迅速拔出藏在手杖中的短劍,出手如電,刺向薛熠喉嚨!
鋒利的劍刃在黑暗中也閃著凜冽寒芒!
危險逼近。
薛熠忽而笑了。
他動也不動,任由眼中劍尖的影子轉瞬放大。
“叮——!”
仿佛金戈相撞。
鐘芳林瞳孔猛然緊縮!
由特殊金屬打造的這柄短劍,吹毛立斷,連高星級異獸在它攻擊下都不可能毫發無損。
如今在她眼前。
這柄劍刺中薛熠的喉嚨,連紅印都沒有留下。
下一刻,它應聲斷裂。
鐘芳林怔怔看著薛熠脖頸一閃而逝的鱗片,喃喃道:“你……到底是什麼?”
薛熠眼底藏著紅芒,已經扣動扳機。
距離太近,鐘芳林無從躲避。
被子彈擊中,她上半身狠狠一晃,在衝擊下倒地。
血花噴薄而出。
頃刻浸染她腹前。
薛熠正要轉身。
腳下突然傳來阻力。
他垂眸看去。
鐘芳林濺上血色的手緊緊抓住他的腳踝。
她胸膛重重起伏,抿著褪去血色的唇,蒼老的臉滿是堅毅。
“想動我的學生,你要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薛熠眉頭終於微皺。
在這裡浪費時間太久,霍深的身影已經不見。
遲則生變,他不能再等了。
麵對著槍口,鐘芳林踉蹌著翻身而起。
扯到傷處,她悶哼一聲。
知道薛熠不會動搖,她也不再多言,避開一粒子彈,隻把手中斷劍插回手杖旋緊,再度撲了上來!
破空聲由左轉右,手杖的影子鋪天蓋地。
身為獵團聯盟主席,大陸最強力量的掌控者,鐘芳林的實力不容小覷,沒有異能,她僅靠近身格鬥的技巧,也殺傷力十足。
隻是。
她的對手,是薛熠。
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一切技巧都是空談。
“砰!”“砰!”
鐘芳林左肩、右腿相繼中彈,膝蓋不由一軟,險些跪下。
然而向前再掙紮一步,她又晃了晃,拄著手杖才堪堪站穩,卻還是挺直身體,決然擋在路上。
薛熠低歎一聲。
能源槍由他親自設計,中彈一發,就足夠致命。
鐘芳林受傷三次。
早是強弩之弓。
薛熠看出她在逞強。
於是緩緩舉槍,對準她的胸膛。
在扣動扳機之前,他的手又有短暫的遲疑。
鐘芳林拄杖站著,眼神裡裹著難以言喻的惋惜,聲音難掩虛弱:“彆讓事情淪落到無可轉圜的地步,你現在,還有機會收手。”
她直視著薛熠。
她也是真心實意,想勸薛熠回頭。
“你和寒平那麼要好,你真的要與他為敵嗎?”
聞言,薛熠恢複半分明亮的眼睛,旋即被紅芒覆蓋。
下一刻,槍響。
“砰!”
————
“團長,營地周圍設置了磁場,機甲不能進入,我們怎麼辦?”
蕭寒平調整視野。
就在剛才,他心底陡然發沉。
有什麼事正在發生,他卻一無所知。
聽到鞏濤的聲音,他收回視線,在地圖上標點:“在這裡降落。”
鞏濤有些摸不著頭腦。
蕭寒平標點的位置是臨時營地入口的背麵,隻有大片樹林。
尤其天氣逐漸惡劣,豆大的雨水傾盆而下,山林濕滑,落地條件不算好。
但除非必要,蕭寒平的命令他並不反駁,所以立刻跟著轉向加速。
到了樹林上空。
“奇怪,這裡怎麼也布置了磁場?”
在鞏濤的嘟囔聲中,蕭寒平操作機甲疾速墜落。
頻道內還是沒有聲音。
這一路上的沉默讓鞏濤心中升起細微不安。
他緊跟著蕭寒平降落,可慢了一拍。
當他從駕駛艙中出來時,見麵前隻剩蕭寒平的背影,就趕緊追了上去。
樹林裡寒風刺骨。
呼嘯而過的風聲卷著雨水撲打在臉上。
耀眼閃電刺穿天際。
不多時,轟隆雷聲滾滾而過。
雷雨天氣,是戶外任務能遇到的最惡劣的環境。
哪怕穿著防護服,鞏濤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憋出一個噴嚏。
蕭寒平抬臂示意鞏濤輕聲。
機甲無法進入。
兩人隻能步行。
鞏濤走在蕭寒平身後,摸了摸鼻子。
真是失策。
因為在戶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機甲駕駛艙內,一般來說,仗著身懷異能,大部分異能者都已經習慣不佩戴防護麵罩,純靠強健的身體抵禦酷寒。
誰也沒料到今天這麼倒黴。
要冒雨爬山。
想到這,鞏濤看了一眼蕭寒平。
此時雨水倒灌,對方漆黑短發也已經濕透,被隨意攏在腦後,隻剩一縷搭在額前,隨著主人走動微微起落,掃過棱角分明的輪廓,留下一滴一滴冰涼的水珠。
團長也在受凍。
鞏濤不知怎麼就平衡許多。
倏地。
蕭寒平腳步微頓。
他遙遙看向西方,布滿水跡的側臉出奇冷峻。
鞏濤還沒來得及開口,蕭寒平已經如同離弦之箭,驟然而出!
全方位覆蓋的磁場影響機甲,卻不能抑製異能。
鞏濤向來知道蕭寒平的精神力之強,他拍馬難及,目前來看,應該是察覺到了什麼。
他隻好把一句“那不是臨時營地的方向”咽下,再次緊跟著追了上去。
————
霍深正在樹林中穿梭。
體內仿佛臟器錯位的細密絞痛,每時每刻都在擴散。
滲入本源的毒素,也麻痹著他四肢的神經。
狼狽。
前所未有的狼狽。
霍深壓抑著沉重的呼吸,下顎冷硬如鐵。
薛熠設計的能源槍,聲音極低,加上雷雨的乾擾,走了這麼久,身後的戰鬥是否還在繼續,他不能深想。
而陣陣昏沉的眼前,隻剩一抹隱約可見的光,是他堅持到現在的動力。
蕭寒平。
至少,再見最後一麵。
就在這時。
霍深聽到身前身後各有腳步聲迅速接近。
身後是薛熠。
身前——
霍深眸光稍亮,儘全力加快幾步,迎了過去。
然而,薛熠先一步趕到。
他站在枯枝的陰影之間,黑暗籠罩著他的手臂。
閃電一晃而過,將他手中的能源槍,映出深沉的金屬光澤。
緊接著,雷聲炸響!
“砰!”
借著遮掩,子彈出膛。
與此同時,蕭寒平如同從天而降,出現在霍深身前。
看到形容狼狽的霍深,鞏濤悚然一驚。
蕭寒平也眉頭緊皺,腳下不停,縱身過去。
他剛才通過手鏈,隱約感應到了霍深的異能,可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場景。
霍深緊繃的心弦卻悄然鬆開。
他往前走了一步,抿直的唇角微翹。
“蕭寒平——”
話音未落。
無聲無息的子彈跗骨之蛆般貼了上來,自他背後穿胸而過!
“噗”
血肉被貫穿的聲響,透過嘩啦雨水,鑽入蕭寒平耳中。
周圍似乎死寂一瞬。
霍深往前踉蹌半步,噴湧的血跡被雨水衝刷,眨眼將腳下浸染一片。
他呼吸困難,咳了幾聲,喉嚨裡的甜腥氣頓時衝破桎梏。
鞏濤大震,失聲喊道:“霍深!”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異響。
鞏濤眼神發狠,立刻衝了過去。
霍深再也支撐不住,往前摔落。
蕭寒平在他落地前伸手將人撈起,攬他入懷時,掌心淡綠光芒也沒入猙獰可怖的傷口:“看著我。”
不需要提醒。
霍深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從蕭寒平臉上移開。
蕭寒平握緊他的肩膀,沉聲道:“保持清醒。”
霍深躺在他懷裡,唇邊弧度還未變淡,急促的呼吸卻慢慢平緩。
體內毒素隨著傷口一同炸開,正在瘋狂遊走,加劇的痛苦,比真正被擊穿的胸膛重千百倍。
這樣極致的疼痛,讓他張不開口。
幾度想提醒蕭寒平小心薛熠,或趕緊離開這裡,都被湧到喉嚨的癢意打斷。
強大的治療係異能吊著他的命。
但他可以感覺到,毒素正在蠶食著他所剩無幾的本源能量。
等到最後一絲能量消失,就是他的死期。
但他還有一句話要說。
霍深看著蕭寒平,眸中儘是不舍。
道道水痕自他額前蜿蜒而下,再從眼角滑落:“我……”
隻說一個字,他唇角嗆出大股血跡,呼吸頓時急促。
蕭寒平掌心綠光更濃:“收聲,節省體力。”
霍深沙啞的聲音同時響起。
“……愛你。”
蕭寒平一怔。
霍深說完,苦澀笑意還在眼底,瞳孔已經擴散。
扣在腕間的手鏈悄然寸裂。
還沒跌落,在半空就隨風融化。
隻有原本鎖在手鏈中的水係晶石,沒進水坑,濺出一圈臟泥。
“咚”一聲。
重重砸進蕭寒平的心底。
遠方傳來鞏濤的怒吼,和他不遺餘力的無差彆攻擊,圍繞著這片樹林,一直沒找到確切的方向。
蕭寒平沒有抬頭。
他注視著懷裡的霍深,掌心綠光一刻亮過一刻。
“霍深,挺過這一關,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任何要求。”
霍深聽到了這句話。
他的瞳孔收縮一分,手指掙紮著動了動,眸子裡希冀的光猶如明明滅滅的燭火,在狂風暴雨中飄搖。
係統旁觀良久,終於謹慎地出聲:“宿主,以你現在的治療強度,其實救不活他的……”
兩次升級,都是靠這個金主大腿,如果眼睜睜看著他死,豈不是很沒良心?
可是……
它還在思考。
然而宿主這次給出回應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
“你有什麼辦法?”
係統趕緊答:“解鎖高級商城之後,係統也同時解鎖了最高級的恢複術,可以作用於宿主以外的人,不過價格非常昂貴——”
蕭寒平打斷了它:“救他。”
係統說:“宿主,最高級恢複術,每三個月隻能用一次,如果接下來你受到危險——”
蕭寒平第二次打斷它:“救他!”
係統被壓榨已久,條件反射:“好!”
對話剛止。
濃鬱銀白色的暖光代替淡綠光芒,從蕭寒平掌心爭先湧出,灌入霍深傷口。
大約十秒,蕭寒平感覺到掌心泛起涼意。
係統適時說:“已經好了。”
暖光包裹著霍深。
他胸口猙獰的傷口正在迅速愈合,生長出新的肉芽。
鑽心的麻癢迅速蔓延,讓霍深在混沌中發出忍耐的喘息。
蕭寒平抬手按在他頸側。
探出虛弱的脈搏開始漸漸有力,才問:“他什麼時候會醒?”
係統還沒搭腔。
恢複清明的霍深就猛地抓住蕭寒平的手腕!
蓬勃的生機還在肆意蔓延,他語氣焦灼:“你做了什麼?對你有傷害嗎?”
短短十秒鐘,他胸前的傷口連疤痕都沒留下,侵吞本源能量的毒素被迅速淨化,這種超常的治愈能力,他從沒見過。
蕭寒平道:“沒有。”
霍深還要再說什麼,他轉而問:“剛才是誰要殺你?”
理智回籠,霍深神情微變:“老師!”
顧不上沒有完全消退的痛楚,他從蕭寒平懷中起身。
“老師?”
蕭寒平眉間刻痕愈深,追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霍深略微躊躇。
薛熠可以壓製異能,實在太詭異,況且周圍滿是無人機甲,如果撕破臉,蕭寒平未必是對手。
可老師為了救他,身陷險境,他也做不到一走了之。
“霍深,你在浪費時間。”
蕭寒平抬手按在霍深側臉,拇指抹去他唇邊的血跡,“回答我的問題。”
霍深抿唇,抬手握住他的手腕:“薛熠。是他要殺我。”
蕭寒平心裡已經有了猜測,聽到這句話,心中沒有太多驚訝,隻有些複雜。
他繼而問:“老師在哪裡?”
以蕭寒平的性格,更不會對老師坐視不理。
霍深又皺起眉:“我……”
剛說一個字。
遠處鞏濤攻擊時接連不斷發出的聲響戛然而止。
蕭寒平和霍深對視一眼,當即轉身飛奔過去。
在山林起躍間,霍深勸不下蕭寒平,索性將剛才發生的一切和盤托出。
蕭寒平沉默聽完,眼前正好發現鞏濤的身影。
他看起來完好無損。
聽到動靜,鞏濤也看到急速接近的兩人。
發現霍深居然平安無事,他先是一喜。
接著想起什麼,又下意識轉過身,試圖擋住他們的視線。
他臉色為難,又帶著手足無措的小心:“團長,你、你們……”
蕭寒平已經越過他,看到了他身後的狼藉,神情竟然有一瞬恍惚。
霍深的反應也相差無幾。
見狀,鞏濤隻好挪到一旁。
麵無表情的兩人讓他內心忐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出聲:“……節哀順變。”
蕭寒平緩步走來。
滿地被雨水稀釋的血色,還在向外延展。
鐘芳林臥在泥濘的血水裡,空出的右手保持前伸的姿勢,怒睜的雙眼沒有閉合。
她身後有一道長長爬行的痕跡,那根從不離身的手杖,正躺在她腳下。
蕭寒平走到她身旁,單膝跪地。
良久,才抬手覆在她的眼前。
霍深在他一側,臉色蒼白,薄唇嗡動,啞聲道:“是我連累了老師,死的人該是我才對。”
蕭寒平收回手:“不要說這種話。”
霍深看向他。
雨還在下。
瓢潑的大雨落在他的臉上。
那雙一貫鋒銳淩厲的點漆星眸,此刻被眼睫墜滿的雨水遮掩。
水流從他眉尾落下,在眼角彙成一股,凝在下巴,砸在膝間。
他像在流淚。
但霍深知道,他沒有。
隻有純粹的悲傷,從這雙似乎永遠從容的眸子裡湧出來。
所有人都知道,鐘芳林有兩個學生。
很少有人知道,早在蕭寒平入學第一學府之前,就是鐘芳林的學生。
那時鐘芳林雖然不是聯盟主席,但也是小有名氣的強者。
她看中蕭寒平的天賦,親自帶著蕭寒平去戶外出任務,事無巨細照顧著第一個學生的生活起居。
比起後來認識的霍深,她對蕭寒平的感情,更像是親人。
隻是蕭寒平的性格從小就穩重平淡,並不和她親昵,她也不知道該怎麼了解他的想法。
其實老師想必明白。
她在蕭寒平心中的分量,當然也重於泰山。
霍深握住蕭寒平冰冷的手。
蕭寒平慢慢反握著他,力道鐵鉗似的,卻微微顫抖。
霍深第一次看到他的情緒這樣外露,心底陣陣刺痛,混著鐘芳林過世的自責和悲怒,在胸膛內掀起波瀾。
“霍深,我以前從沒想過……”
被暴雨蓋住的低語到此為止。
霍深沒有追問。
這時,有機甲轟鳴聲由遠及近。
站在兩人身後的鞏濤解釋說:“剛才信號恢複,我聯係了薛熠。”
在他看來,霍深和鐘芳林聯手都對付不了的敵人,完全有必要讓無人機甲二十四小時來偵查防備。
霍深看他一眼。
以機甲的速度,現在解釋,也已經太遲了。
果然,就在鞏濤話音落下的同時。
薛熠從機甲駕駛艙降落,小跑過來。
他身高腿長,很快趕到,第一眼看到鞏濤,忙問:“寒平呢?”
鞏濤讓開:“團長在那兒。”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薛熠看到蕭寒平的背影,慣性上前一步,才發現和蕭寒平並肩的霍深。
他當即僵住。
腳下竄起的涼氣,也在瞬間凍結了他的雙腳,讓他動彈不得。
或許是他的臉色太過難看。
鞏濤奇怪地問他:“怎麼了?”
薛熠表情幾度變換。
許久過去,擔憂的麵具漸漸從他臉上褪去。
他輕聲問:“這麼說,你都知道了?”
鞏濤更奇怪:“知道什麼?”
薛熠隻緊緊盯著蕭寒平的背影。
短暫的慌亂過後,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雨勢在這時變小。
雷陣雨,來得暴烈,去得也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