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安華下工回到草棚子,已經累得不想說話了。
繁重的勞動讓這個身體本來就有很多暗傷的老者痛苦不已。
這些身體的疼痛他還能忍受,但心裡上的絕望與麻木,卻是他無法釋懷的。
從前謝炫還在的時候,他憋著一口氣盯著,撐著,不能讓他禍害了集體財產。
現在謝炫走了,他不用像從前那樣每天還得支撐著身體,打點著精神去盯著他,隻要應對繁重的勞動就可以了。
但撐著嚴安華的那口心氣兒L也散了。
他掩上破舊的院門,在一個樹墩子上艱難坐下,緩了一口氣後,看著天空發起了呆。
今日風大,雲還未成型就被吹散,他想到了和同袍被敵軍衝散,自己重傷還要背著傷更重的戰友尋找生機,沿路看到有敵人,還要想辦法伏擊。
那樣艱難啊,他還是堅持了下來,找到了組織,他和戰友都活了下來。
可是現在,他沒了那樣的心性了,即使心中信仰不滅,卻沒有了支撐信仰的心氣兒L了。
就這樣吧,他想。
能活著看到新華國成立,他已經此生無憾了。
這麼想著,他的眼睛慢慢閉了起來,呼吸漸漸慢了下去,他的手也緩緩垂落。
手背碰到泥地的時候,傳來微微的凹凸感。
這不對!
這處地方,他常年坐著休息,手邊的土地是什麼樣子,他一清二楚。
有人進來過,翻過東西?
還是在這裡藏了什麼?
多年從軍打仗的謹慎和極強的責任心,竟生生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他艱難睜開眼睛,看向感覺異常的地方,費力扒開泥土。
裡麵是一把鑰匙,下麵壓著一張紙。
紙上是清雋略帶潦草的字跡:這是小院後門鑰匙,給您在後院準備了些吃的,您隨意取用。
暫離九山,不日即歸。
這是?
他看向山腳秦枝家的方向,大隊裡跟他有交集的隻有她了。
嚴安華握緊了手裡的鑰匙,他不是孑然一身的,還有人惦記著他呢。
那個孩子,他的小福星,在離開這裡之前,還冒著被人看到的風險過來給他埋下了生的希望。
他忽然就想好好活下去了,他的生命也有了曙光呢。
等天黑的時候,他用上自己的偵查與反偵查的手段,安然到達小院後門。
這位一無所有了很久的老人,幾乎用虔誠的心態打開了後院陳舊的院門,仿佛也打開了他封閉的心門。
夜很黑,他的心中卻布滿了陽光。
秦枝很早就做了幾個竹筐裝東西,她知道嚴安華肯定會摸黑來小院,就放在院門旁邊,即使天黑,還是能看到些輪廓。
以嚴安華的經驗,肯定不會錯過。
果然,嚴安華穩定心緒後,立刻摸到了院門旁邊的竹筐。
想到如果自己多次來往小院,總有不小心被人看到的時候,到時候就害了秦枝。
嚴安華就想著把竹筐直接帶走最保險。
想到就做,他把鑰匙收好,蓄力雙手去提竹筐。
提不動!
竹筐立在原地,紋絲不動。
嚴安華:······
他老了?
是的,他的確老了,但秦枝往裡麵放了很多東西也是事實。
沒辦法,嚴安華用上躲避敵人的經驗,運了很多次,最後,終於連著竹筐運回了自己的草棚子裡。
九山生產大隊有一點非常好,大隊的人除了大隊長會遵從公社的規定,定期找嚴安華要思想報告外,其他的日子裡,他的草棚子沒有人會過來。
他下放幾年了,從來沒有人直接衝進來打砸過。
這也是他把所有東西搬回來的另一個原因。
當然,要是真出事了,他就自己扛著。
總比往返小院被人發現直接牽連秦枝的好。
嚴安華拿出自己做的火折子,看看秦枝給他留了些什麼。
除了他意料中的糧食外,還有紅糖,鹽,麵粉,風乾的野雞,以及麥乳精,都是超大份的。
嚴安華看著竹筐裡的東西,早就乾涸的眼眶泛起酸意。
粗糙的,手上有不少舊疤痕和粗繭的手輕輕摸過這些東西。
他笑了笑,輕歎了口氣。
活著,也不錯。
已經離開九山生產大隊的秦枝不知道,自己無心的舉動挽回了一條人命。
她跟安瓊兩個人算是藝高人膽大,錯過了村落也不慌,就在野外生了堆火,熱了兩個肉罐頭當晚飯。
吃完了,直接在車上過一夜,天亮了直接開車回京城。
省事!
安瓊跟秦枝相處了這一路,就感覺和跟自己的戰友在一起一樣自在。
當然,她們也不是為了趕路才錯過了村落和招待所,她們隻是覺得沒有必要算計著時間規劃路程。
因為計劃趕不上變化,她們再精細的規劃,也可能會因為路上多了幾個大坑而被打亂。
倒不如就這麼一路開回京城,累了就下車休息,沿路看看風景,吃些東西。
困了,就在車上坐躺一陣。
時間恰好,就找家招待所住一晚,再去當地的國營飯店吃點好的。
當地有名的特產,剛好看到了,就買下來,帶回京城跟家人分享。
這讓安瓊有種她和秦枝是在一路看風景度假的感覺,心情前所未有的放鬆。
從因為李黑子,意外發現秦枝的身份問題,親自奔波查證她們的身份。
到知道安雯對秦枝的惡意,自己不解愕然,糾結過後做下決定。
再到趕路來九山生產大隊,自己心態的轉變。
安瓊一直有種被什麼東西壓著的緊迫與憋悶感。
直到現在,她的心才得以真正的平靜與舒
暢。
一直以來,安瓊都是作為強大的那方讓彆人依靠的,她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可是跟秦枝在一起,她卻像忽然有了依靠,整個人完全放鬆。
秦枝也沒有做什麼,可她就是有這種讓安瓊信任的力量。
“秦枝。”安瓊喊道。
“嗯?”秦枝專心吃著罐頭,聽安瓊喊她就轉頭看過來。
安瓊笑著說道:“很高興,妹妹是你。”
秦枝回以微笑,示意安瓊快點吃完,等夜再深一些,野外就不怎麼安全了。
她準備在汽車周圍放幾張金鐘符,這樣,即使有大型野獸過來了也不怕。
安瓊笑著點頭,第一次覺得行軍的肉罐頭這麼好吃。
幾公裡外的山道上,一個一臉凶相的男人開著大貨車,旁邊坐著個差不多身形的男人,長的儒雅斯文。
儒雅男人繃著臉,看著被車燈照亮的一截的山道,說道:“沒想到我們出去一趟,村裡就被整個端了,沒家了啊。”
凶相男人狠狠拍了下方向盤:“那個多事的女軍人,我不會放過她的。”
後麵又湊上來一個人頭,是個年輕嬌俏的姑娘,她說道:“我記得那個女軍人的長相,也記得她的車牌。”
凶相男人說道:“那你就記住了,以後,我們總要找她算賬的。”
“我知道了,遠德哥,我們現在去哪裡?”嬌俏女人問開車的凶相男人。
馬遠德沒吭聲,他也不知道去哪裡,他看向儒雅男人,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出主意的人從來不是他。
“慶源哥?”嬌俏女人轉頭看向儒雅男人。
馬慶源想了想,說道:“我之前有幸跟一位負責人打過照麵,知道他在寧鎮有個備用的落腳處,我們去那裡看看。”
“如果可能的話,直接投在他那裡就最好了。”
“還是慶源哥你有辦法,那後車廂裡的女人怎麼辦?”嬌俏女人又問道。
“見到那位負責人後,當做禮物送給他吧。”馬慶源說道。
“那也太可惜了,再次把她們抓住費了我好些心思呢。”嬌俏女人不高興。
這些女人賣出去,也值些錢,可以填補不少虧空呢。
“呦,春俏,你什麼時候成守財奴了?”馬德遠調笑一句。
“去你的。”馬春俏白了馬德遠一眼,“咱們損失了那麼多,你不心疼啊。”
“心疼有什麼用,東山再起才最重要。”馬慶源說道。
馬春俏點點頭,縮回了後座。
她心裡是極不願意的,那些女人再次被抓住,可都是她的功勞呢。
如果把她們賣了,自己能分到大頭。
現在,她是一分也彆想了。
“春俏,說說當時的情況,那個女軍人是有備而來的嗎?”馬慶源問道。
如果是這樣,那他們行事就要更加小心了。
“應該不是。”馬春俏搖頭。
當時,那個女軍人路過馬家大隊進來討水喝,並沒有懷疑什麼。
他們行事一貫謹慎,大隊外層一圈的住戶家裡都是乾乾淨淨的。
彆說隻是經過討口水喝了,就是公安來了仔細搜查也查不出什麼。
因為,那幾家人就是什麼都沒乾的普通村民。
他們都是規規矩矩娶媳婦,生孩子,過日子的。
隻是,暗地裡,馬家大隊會給他們另外的補貼罷了。
壞就壞在那戶人家的兒L子看到那女軍人長得漂亮,就打著滾讓他爹把人綁起來,他長大了要娶回家。
一般人聽到這樣的話麼,肯定會笑罵一句“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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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手的“貨物”又都是往外賣的,平時在大隊裡也不怎麼露麵。
大隊裡被拐賣來的女人不怎麼認識她,她又糊了滿臉鍋底灰,這才逃過一劫。
現在後車廂裡的那幾個女人,還是她頂著受害人的皮騙她們說,她哥哥來接她的時候,可以順路送她們回家,這才騙上車的。
她還以為自己多少能挽回點損失,沒想到,馬慶源直接把她們當敲門磚了,也不嫌磕磣。
馬慶源不知道馬春俏心裡的想法,當然,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在意。
他當然不會這麼磕磣,把這些殘次品當敲門磚了。
他真正的禮物是馬春俏本人,這娘們長得跟她的名字一樣,一個字,俏,性格又潑辣狡猾。
這種女人征服起來才有挑戰,才有可能激起黑爺那種男人的興趣。
他剛剛那麼說,不過是想降低馬春俏的防備罷了。
他和馬遠德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馬春俏估計做夢也想不到,一個大隊出來的合作夥伴,還連著親,平時都當親兄妹相處的人,會把主意打到她的頭上。
“德子,前麵好像有人。”馬慶源的眼睛一直留意著外麵。
馬遠德也看到遠處山道旁的火光。
他沒當回事:“長途司機吧,為了省錢,或者錯過了招待所。”
換了平時,遇上這樣落單的,他直接就下車動手了。
男的噶掉,女的賣掉,車和錢貨都歸他們。
他現在開著的這輛大貨車,就是這麼來的。
不過,這次他沒心情。
算這司機運氣好。
大貨車眼看就要開過火光所在的區域了,馬春俏忽然低聲驚呼:“是那個女軍人!”
“吱!”尖銳的刹車聲在黑暗中響起。
() 秦枝和安瓊同時抬頭看過去,山道上有一輛大貨車急刹停在那邊。
兩人對視一眼,安瓊摸出防身的匕首。
秦枝手上拿著一張一階的破軍符,她怕用高階直接把人送走了。
剛剛跟安瓊聊了很久,安瓊通篇就一個意思,讓秦枝儘管自在的生活,有什麼事情爺爺,她父母以及她都會護著。
秦枝不知道她之前送給安瓊的平安符有沒有起過效用。
安瓊知不知道,她要是真隨意生活了,可能會引起很多麻煩。
但她想試試安瓊口中的,想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這才拿出了符籙。
不然,以她的身手,對上二五個大漢,還是不懼的,沒有必要拿出符籙來。
“確定是那個女軍人?”馬遠德眼神不善的看向不遠處火光裡的兩個人。
“不會錯的,化成灰我也不會忘了她。”馬春俏說道,“她還有輛軍用越野車,肯定在附近。”
“她身手怎麼樣?”馬慶源問道。
“不知道,沒看過她出手,但能不驚動任何人和大隊養的狗,查清大隊的真實情況,身手應該是不弱的。”馬春俏說道。
“還有,要提防她手裡有槍。”馬慶源加了一句。
“沒關係,旁邊不是還有個瘦弱的女人嘛。”
“他們軍人最在意旁人的性命,陌生人都會救,何況是熟人了。”馬遠德說道。
“還是遠德哥最會抓人的痛腳。”馬春俏奉承了一句後,又說道,“這女軍人壞了咱們的事,把她抓了賣到最偏遠的山裡,讓她給一家子男人當老婆去!”
“嘖嘖,最毒婦人心啊。”馬遠德說是這麼說,但沒有反對,顯然是很讚成這個主意的。
畢竟,在他們眼裡,安瓊是抄了他們大本營的仇人。
而且,他們極為自信能夠順利拿下安瓊和秦枝。
二人略一商量,為了保證一擊即中,由馬春俏先出馬,降低對方的防備心。
她最會這套了,有時候,熟人都會中了算計。
馬春俏調整好自己的麵部表情,露出一個嬌俏明媚又帶著鄰家女孩天真純質的笑容。
也不知道這個複雜的笑容,她是怎麼練出來的。
“兩位姐姐,你們好。”她微微低著頭,眼神略有些不安的往左偏了一些,避過秦枝和安瓊看過來的視線。
這這個表現讓她顯得有些局促。
接著,她又露出一個笑容,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大哥是跑長途的,我跟二哥不放心,跟著一起出來了。”
她的手有些不安地捏了下衣服下擺,咽了下口水,繼續說道:“我們為了省錢,沒有帶夠乾糧,兩位姐姐,你們,能不能勻一點給我們?”
“我們不白要,我們還帶了些錢票的,可以交換!”她急急補上一句。
整個人就表現的極力想要大方得體,但又很羞炯的樣子。
有種強作大人的青澀,懂事又乖巧,
非常能引起女同誌的好感。
她用這招騙了不少人。
“你兩個哥哥怎麼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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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春俏抓著辮子,越發不好意思。
安瓊善意笑笑,拿出二個肉罐頭,走過去準備遞給她。
秦枝覺得不對勁,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這女同誌所有的表現都符合這個年齡急於表現自己是個大人了,卻又因為見的世麵少,有些羞澀的樣子。
可恰恰是因為太貼合,秦枝才感到違和。
哪裡違和呢?
是眼神!
她想起曾經斬殺過的魅妖,假扮人的時候,完美無瑕。
沒有鑒妖的寶物,根本分辨不出來。
但她笑得再美,眼神也是冰冷的。
眼前的女同誌也是,她的肢體語言表現得無懈可擊,可她的眼神出賣了她。
她正想出聲提醒安瓊小心。
那邊安瓊已經把手上的肉罐頭一扔,出手製服了那位裝模作樣的女同誌。
對方車上還有兩個大漢!
秦枝立刻跑過去,一腳把打開的車門又踢上,轉身對上從車前繞過來的男人。
安瓊就地取材,用藤蔓快速把女同誌綁在樹上,回身對上再次打開車門下車的凶相男人。
馬遠德和馬慶源老神在在等在車裡,等安瓊再走近一些,馬遠德會迅速下車偷襲安瓊,和馬春俏牽製住難纏的安瓊。
馬慶源則會在他們動手的時候快速出手,製服秦枝。
到時候,就如馬春俏說的那樣,把人賣到條件最差,最凶悍的山民家裡,出口惡氣。
計劃得很好,但實施得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