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乃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富商巨賈,具體有多豪奢——多年前,蘇祖父前去空靈寺祈福,隨身攜帶巨資,儘換做金紙,與空靈寺頂洋洋灑下,薄如蟬翼的金紙滿天紛飛,亦無法回收,引得當地平民爭相撿拾。
後有蘇家揮金如土之稱,累積巨資,到蘇子安這一代,子嗣單薄,蘇父有一妻二妾,如今活下來的隻有蘇子安與蘇雲堇一子一女,並不是正妻善妒,苛待妾室,而是生下他們後,蘇父前往外地,不幸遇到山賊,傷到了子孫根。
可以說,往後偌大家業,都是蘇子安和蘇雲堇的,而蘇雲堇,作為小妹,自然也備受寵愛,可再寵愛,也不會讓女子讀書,更不會讓她去什麼什勞子書院。
臨行前是個酷熱的夏日,學院開學日期臨近,因為路途遙遠,蘇子安便要提早出發,送行的除了父母,始終不見小妹。
蘇子安問了句,母親和善一笑:“她那疲懶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應當是睡過頭了,還在繡榻上呢。”
蘇子安不置可否。
小廝駕駛馬車,正要出發,身後傳來大丫鬟急切呼聲:“老爺、夫人、少爺,小姐不見了!”
一家人頓時慌了神。
大丫鬟描述,早上伺候小姐洗漱,哪想叫了幾聲,床上人一句不應,她當即起了疑心,掀開隆起的床被一看,哪是小姐,分明就是枕頭衣服堆成的假人!
丫鬟瞬間慌了神,才有了今天這一幕。
全家人尋找,母親含淚說著,怎麼也不能耽誤兒子出發,蘇子安卻停了下來,目光落在小廝一側的書童上:“雲堇。”
父母詫異地看過去,蘇子安不慌不忙:“你還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一直默不作聲的書童抬起頭,露出一張微黑臉龐,麻布頭巾,粗布衣裳,看起來像極了瘦弱書童,可那雙亮晶晶的眼,叫蘇夫人一眼認了出來:“你這個嬌奴兒,你險些要了娘的命啊!”
嬌奴兒,蘇雲堇的小名。
蘇雲堇抿緊嘴唇,說出的話叫人大吃一驚:“阿娘,我想跟哥哥一起去書院。”
“胡說什麼!”蘇父暴怒:“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一個大家閨秀,去什麼學院?”
蘇雲堇眼睛驟然暗下,不甘哀求道:“女兒從沒求過您,隻這一次,我想去盛麓書院,我想讀書。”
“絕無可能!”蘇父甩袖,氣得半死。
“爹爹,為什麼?就憑我是女子嗎?誰說到女子不能讀書?我和哥哥一樣聰明,我會努力讀書,我想讀書。”
“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我看你的心野了,自古以來,哪有女人讀書的?”
“哥哥,你幫幫我,我之前偷偷讀書,做的文章被你帶去學堂,夫子還誇我有天分……我想讀書……”她哀求地看著蘇子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哥哥,求你。”
“子安。”蘇父揮手叫來下人:“耽誤了時辰可不好,快將少爺送走。”
“還有你,愣著乾嘛?還不快把小姐迎回府,這樣一身打扮,哪有大家閨秀半點影子。”
他皺著眉頭,隱隱又道:“快些吧,若是傳出去叫徐家知道,雲堇的名聲就不好了。”
“憑什麼!”
蘇雲堇雙眸含淚:“什麼自古以來沒有女子讀書,華夏!李仙長所在的華夏就有啊!那麼多女學生,爹爹你看看,女子會讀書,女子也能讀書!華夏的女子多肆意,那些男子也不會顧忌什麼,爹爹,你讓我去吧。”
蘇父冷聲嗬斥:“小蘭,還不快把小姐帶回家。”
蘇雲堇:“我要去盛麓書院,哥哥,把我帶走好不好,我發誓——”她說著舉起手:“我蘇雲堇此生絕不踏入盛麓書院半步!”
說話的女孩兒哪有方才半分哀求與可憐,單薄背脊挺得筆直,一雙眼眸宛若明月嵌在臉上,炙熱如同火焰,灼灼叫人不敢直視。
可最終,她還是失敗了。
“子安?子安?”
“你在想什麼?我跟你說著話呢,怎麼就突然走神了?”
蘇子安微怔一瞬:“在想我們家的小易安居士。”
“我的妹妹——蘇雲堇,她是個極其好學的女子,即使家規嚴苛,她也想儘辦法要讀書,臨行前,她想跟著來盛麓書院,可惜家規森嚴,不允。”
“我想接她來盛麓。”
“可是,盛麓書院不招女子。”同窗不解,卻見蘇子安笑道:“隻要能讀書,進來不進來又如何,我的妹妹,她一定會同意的。”
他曾經做錯一次,屈服在所謂的禮法道義上,這一次他絕不會屈服!
想到這兒,好似一團烈火在心口熊熊燃燒,盛麓離家不過百裡,他快馬加鞭趕過去,一定能成功!
“張兄,拜托你向夫子請假,就說我回家,有十萬火急之事!”
“什麼請假?”
背後傳來一道聲音,同窗頓時嚇住了,期期艾艾地轉過身,險些驚掉眼珠子:“山、山長?!”
山長便是現代的校長。
同窗原原本本將事情說來,崇山長捋著胡須,一臉深思:“聖人曾言:有教無類。這般好學之人,怎麼能因她是男是女就將對方拒之門外。”
同窗倒吸一口涼氣,他雖笨,卻不蠢:“夫子,您的意思是?”
“從今日起,盛麓書院招收女弟子!”
這並不是他大手一揮頭腦一熱的產物,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種種推測後,所有夫子都讚同後的決定。
最重要的是,有華夏這個範本,天下男女皆可讀書,皆可自立,他眯著眼,沉聲道:“那便讓嘉朝女子入學之風,先從盛麓開始吧。”
之後發生的一切蘇子安並不知道,他隻知道,胸腔裡那顆不停跳動的心,似乎下一刻就要跳出來。
妹妹,我來了。
我來接你讀書。
蘇子安仿佛看見垂髫的少年少女藏在花園一角,一人念書,一人跟著讀,稚聲稚氣的女孩子念著念著忍不住嬉笑出聲:“哥哥,讀書可真好。”
讀書可真好。
他握緊韁繩,一個文弱書生騎馬一百多裡,隻有一句話一直支撐著他——妹妹,哥哥接你出來讀書了。
蘇子安日夜兼程趕回家,下馬才發覺,雙腿早就不是自己的,若不是下人瞧見連忙扶住,蘇子安怕是直接跪在地上,下人欣喜更驚訝:“公子?公子你怎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