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想逛街的衝動糾纏了虞謠整整一上午。
其實這裡逛街的趣味性跟二十一世紀不能比,虞謠覺得自己沒道理為這種事瘋魔。可她就是著魔般地一直想,連讀書都心不在焉,氣得傅母怒斥她去了一趟行宮,連性子都野了起來。
於是午睡起來,虞謠就決定去逛街了。
這麼好的培養感情的機會,當然不能落下宋暨。
她梳妝時就著人去喊了他,但直至自己收拾妥當到了府門口都沒等到,倒等到了來找她玩的虞翊。
虞翊興高采烈叫姐姐,虞謠深感愧疚:對不起,姐姐忙著戀愛,完全忘了你要來的事了……
虞翊聽說要去集市也挺高興,率先鑽進馬車,虞謠倚在車邊繼續等。
又過了近一刻,宋暨才出現。
虞謠身邊的侍女忍不住埋怨了一下:“怎的這麼久,讓兩位殿下好等!”
宋暨低一低頭:“殿下恕罪。”
“你怎麼了?”虞謠看出他臉色不太好,上前兩步,湊近打量他。
宋暨笑了下:“昨晚沒睡好。”
虞謠狐疑地打量,覺得不對勁。
他又笑笑:“去哪兒?走吧。”
聲音發虛,是不對勁。
但他顯然不打算跟她說。
虞謠略作踟躕,抓住他的手腕,提步便折回府門:“不去了。”
虞翊從車中探出頭:“喂……姐?!”
宋暨一掙:“殿下?”可她既不停也不鬆。
下人們隻好匆匆跟上,虞翊下了車,也往裡追。
虞謠頭也不回,隻吩咐說:“去叫大夫來。”
宋暨腳下一頓。虞謠冷不丁地被抻回兩步,扭頭看他。
他說:“我沒事,再睡會兒就好。”
她愈發確定有問題,黛眉挑起:“那就讓大夫看看咯?”
說完不由分說地繼續拉著他往裡走。
宋暨不敢跟她強掙,隻得跟著,一直被她拉進臥房。
她按著他坐到床上,他就僵硬地坐著。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看見傷口,一定會問的,可他不想讓她知道。
這和在府中挨罰受的傷不一樣,這背後是他羞於啟齒的家境。
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活得如此不堪,何況是她。
而且,他也害怕。
他怕她知道他家裡這個樣子,立時三刻就不想再跟他做朋友了。
他們之間本就隔著天塹般的距離,
他不想讓自己顯得更差勁。
可他沒有辦法。
大夫很快就來了,向虞謠見過禮,便要上前給他搭脈。
一揭開衣袖,兩道鮮紅的傷口就露了出來。
再往上卷,更多的血道映入眼簾。
大夫淺怔,旁邊的虞謠猛吸涼氣:“誰乾的?!”
宋暨彆開臉:“殿下彆問了。”
“這我能不問嗎?!”虞謠蹙眉,見他不肯說,一招手叫來宦官,“你們去給我查清楚誰動的手。”
宦官乾脆利落地領命,宋暨嗓音輕栗:“殿下……”
虞謠睇向他,他看她一眼,視線又迅速彆開。
他僵直地坐在床邊,脊背繃得筆挺。
虞謠坐到他身邊:“不論是誰乾的,我也不怪你啊!”
她不懂他在怕什麼,宋暨沒再說話。
不過一刻,方才遣出去的宦官就折了回來,稟說查清楚了。
大夫剛好也已為宋暨診完,選出一劑可用的藥膏留下便告了退,虞謠正好耐心聽宦官稟話。
宦官尖細的嗓音緩緩道出:“問過了,是他父親宋大光打的。”
虞謠的眼睛一下子瞪圓,宦官又忙道:“也……不是親生父親,這事說來話長,殿下且聽下奴慢慢說。”
虞謠點點頭,宦官便抑揚頓挫地詳說起來。
事情要從宋暨的母親顧氏說起。顧氏原不在奴籍,而且是十裡八村有名的美人,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嫁給了宋家村一個頗有才氣的讀書人,夫妻和睦。
顧氏不久就有了身孕,但天意弄人,夫君在這時得了場急病,不治而亡。
宋大光是村裡的村霸,覬覦美色,強娶顧氏為妻。
據說最初的時候,宋大光對顧氏真的還不錯,宋暨也得以平安降生。
但新鮮勁兒一過,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宋大光生性暴戾,宋暨是在打罵中長大的,顧氏雖想護他,卻往往也惹得一頓打。
顧氏也為宋大光生了幾個兒子,可這幾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沒一個願意護著宋暨。
在他們看來,這個所謂的大哥是個災星,母親會挨打都是因為他。
後來,因為蝗災,全家逃難入京,賣身為奴。
再後來,顧氏去世,宋暨的生活徹底墜入地獄。
用那宦官從馬房那邊聽來的話說:“他要不是大多時候都住在馬房,怕是死也死過幾回了。”
在宦官說這些的時候,宋暨始終低著頭,一語不發,緊抿的薄唇越抿越慘白。
他沒有勇氣看她的反應,隻聽到宦官的話音落下後很久,旁邊響起了輕輕的一聲:“都退下。”
下人們魚貫而出,房門也隨之關合。
屋裡又靜了靜,他聽到她說:“這是……真的嗎?”
“是。”他聲音極低,頓了一會兒,又道,“很糟糕,是不是?”
字句的末尾,帶出一點兒笑音。
很輕,但極具自嘲。
他想,他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