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量極淺的家夥渾身軟綿綿的, 完全失去了平日裡的警戒, 像是團泡了水的棉花, 恨不得順著引力“啪嗒”一聲黏在地板上。大概是沒辦法控製身體的緣故, 重量竟意外地增加了許多,壓得樹裡險些跟著一起栽倒,還好及時拽住身側的窗簾借了點力氣,才沒有兩個人同時出糗。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他一邊艱難地撐起身子, 一邊斷斷續續地發出質疑,想讓做了壞事的愛麗絲給自己一個差不多的解釋。
然而, 在意識到計劃敗露的時候, 心虛的異能體生怕他察覺出自己的小想法, 繼而產生厭惡之情,便扭頭就逃,準備等過兩天風平浪靜了再冒頭哄貓。
所以等樹裡抬起眼四處張望,哪裡還能找得著她的影子,僅剩下掉落於腳邊的玻璃瓶在反射著細碎的光暈, 證明著主人已經丟下自己跑路的淒慘現狀。
弄不清楚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如此模樣, 他長長的歎口氣, 又偏過頭看了眼枕在自己肩頭的少年。
由於身高差的原因,他沒辦法將人給抱起來, 隻能委屈對方暫時坐在隔涼的地毯上, 側著身子倚靠過來。這個新奇的角度,恰好能令他仔仔細細地觀察,看清芥川難得染著淡紅色的臉頰, 以及小幅度張開的薄唇。
大約是醉酒後神經變得遲緩,昏昏沉沉的黑衣少年慢慢呼出帶有清甜酒香的氣息,一側染著霜色的耳發隨之拂動,猶如垂耳兔在乖巧的晃動著毛耳朵,故意惹人伸手去撫摸一般。
在清醒的時候,他絕不會容許自己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麵,或寡淡無波或滿身戾氣,徹底掩蓋住自己不過是十幾歲的年紀,又有著如此孱弱身軀的事實。
(真是愛逞強的家夥……)
貓科動物沒忍住熱愛毛絨絨事物的本性,頭一次在不省心的後輩沒有變成貓的情況下,用手指觸摸著蕩來蕩去的耳發。與它的主人不同,它柔軟到不可思議的程度,更像是可以變換成任何形狀的【羅生門】,溫順地纏繞在他的指腹間。
而真正的【羅生門】,似乎也放棄了護主的工作,任由他隨意擺弄著不省人事的芥川龍之介。
不過,在他躍躍欲試,剛想用罪惡的貓爪子戳中身側人越發紅潤的麵頰之前,暗中推動著事態發展的太宰治及時出現,俯身握住了他纖細的腕骨。
為了不使自己的動作顯得突兀,黑發少年巧妙地施予著力氣,拉動樹裡站直身體。隨即,他又望向距離最近的基層組織成員,笑吟吟地拜托道:“可以麻煩你,幫我把那孩子送回他自己的房間裡去嗎?”
“是、是!”
男人深知自己沒有拒絕的權利,連位置都沒敢詢問,趕忙抱起爛醉如泥的芥川,動作麻利地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
貓科動物不放心地想要跟著走,誰知太宰治仍沒有鬆開手的意思,反而漫不經心地開口道:“沒關係,不會有問題的。”
“可萬一他不知道芥川住在哪個房間……”
“這點小事,隨便找個人問問,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對方打斷了樹裡的聲音,仿佛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之間掉了智商似的,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毫不留情地掀開了弟子們前兩日留下的黑曆史,拉著長音提醒道:“彆忘記,上一次的任務可是讓你們兩個的名號傳遍了組織呢,但凡有點敏銳度的人,恐怕都已經私下注意過與此相關的消息了吧。”
“換而言之,不知道才很奇怪呢——”
“真是壞事傳千裡……”
他麵色微變,顯然是相信了太宰治的說辭,覺得十分丟臉,便不得不放棄當老大的責任心,板著臉扭了扭被握住的手腕,抗議道:“先不提那件事情,倒是你,為什麼要一直抓著我啊?”
“這樣不是很好嘛,可以不用考慮眼睛的問題,自由自在地參加年會活動呀。”黑發少年繼續合理化著自己的行為,單邊的鳶色眼眸眨了眨,在室內的暖光下搖曳著無害的漣漪,極其富有迷惑人心的力量。
若他真心的想煽動誰,恐怕就算是非常危險的導向,例如讓聽者去痛痛快快的自殺之類的,也毫無疑問地能獲取成功。更彆提,隻是說服麵前嘴硬心軟的小貓,簡直比喝水還要輕鬆許多。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既然是一年一度的節日,不好好湊熱鬨根本說不過去啊……)
樹裡猶豫片刻,最終有些泄氣的任由他扯著向前走,一路越過眾多偷瞄著他們的視線,抵達了一張與眾不同的矮桌。
為儘量滿足所有成員的需求,室內不光設置著足夠容納二十人的長桌,還有幾張四四方方的小桌,看上去就像明晃晃地寫著“私人空間,請勿打擾”的字樣——更過分的是,當太宰治停下腳步,還真的自桌麵拿起一張寫著“禦留”的小牌子,然後隨手拋到了一邊。
顯而易見地,這是他擅用職權,特意給自己預定的清淨角落,完全遠離了喧囂的人群。不過話又說回來,若他真的坐在大桌旁,恐怕周圍沒誰能夠好好的吃下東西,生怕自己哪個動作不對勁,就惹來未知的噩夢降臨。
畢竟,太宰治的威名,可不僅僅是對外好用,對內同樣能起到相當可怕的震懾作用。
“如何,是不是相當好的視角,可以看見屋內的全部景象哦。”
完全不介意自己被人(孤立)畏懼的現狀,或者說,挺享受當下的清淨,黑發少年愜意地落座,順手給自己倒了杯度數不高的清酒,小口小口的啜飲著。
被迫跟他綁定的貓科動物沒有選擇的權利,便保持著右手與之交握的姿勢坐下。聞言,先是左右張望了兩圈,隨即又忍不住扭過頭,將視線落在他手中的杯子上。
——那裡麵的東西,散發著與之前愛麗絲拿給他的飲品擁有非常相似的味道,但太宰治喝下去好像一點問題都沒有啊?
“那個到底是什麼,對身體有害嗎?”
樹裡實在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縱使被它坑過無數次,也根本沒辦法控製住,這會兒又再度開啟了求知欲爆棚的模式。
如果他生活在校園中,這倒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可偏偏他身處的環境格外險惡(?),稍微不注意便會摔進陷阱裡。
太宰治是挖坑挖得最勤的一個,自然不會放過送到麵前的好機會,立刻彎起眼,以輕柔無比的聲線做出了充滿誘導性地講解:“怎麼會,這可是能幫人忘記煩憂的好東西呀,你看,大家明明喝得很開心嘛。至於芥川,是他太弱了,還沒能力承受大人的快樂呢。”
“原來如此,看來我錯怪愛麗絲了啊……”
“所以,你要不要來嘗試一下——”
若不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他自然懶得替競爭對手(?)的行為找理由,現在不過是踩著前麵鋪好的路繼續投撒貓糧而已。
眼見麵前的小貓上了鉤,試探性地張開嘴想要叼起誘餌,他便重新翻過一個杯子,單手為其倒滿酒液,隨後向前一推,繼續不負責任地蠱惑道:“啊、要是你認為自己不行的話,不喝也是沒關係的,反正你還很小嘛……”
“我可沒有芥川那麼弱啊?”
好麵子的貓科動物不是缺乏理智的類型,可想著小弟都有勇氣嘗試,自己躲躲閃閃的簡直沒臉再稱王稱霸,乾脆一把接過酒杯,準備豪邁地一飲而儘。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忽然壓下來,正正好好蓋住了他的杯口。
緊接著,他聽見熟悉的低沉聲線自上方響起,殺氣騰騰地,尾音像是銳利的刀劍,筆直地穿透桌麵,仿佛發出了“咄”地一聲脆響。
“——你的膽子可真夠大的啊?”
那指向不明的斥責具有十足的威懾力,彆說是普通人,連樹裡也不禁條件反射性的僵硬片刻,心底莫名生出點心虛感,好像他背著中原中也做壞事卻被當場抓包一樣可怕。所幸,他很快發現被盯住的倒黴蛋(?)另有其人,才悄悄鬆下一口氣。
相比之下,太宰治的麵色顯而易見地沉了下去。
如同現世報一樣,十分鐘前,他安排耿直的弟子破壞了愛麗絲的計劃,結果就像是曆史重演,隻不過這回遭到乾涉的人變成了他。
——嘖,呱噪的蛞蝓永遠是那麼的惹人嫌,趁此機會,乾脆整治他一下好了。
黑發少年打定了主意,唇角輕輕一勾,稍微緩和了周身翻滾著的不悅氣息,歪歪腦袋向死對頭挑釁道:“說彆人之前,不如反省一下自己吧,中也。比起劣跡斑斑的'前科犯',我明顯要好上太多了呀。”
“混蛋太宰,你胡說什麼——”
“我哪裡有胡說,如果你就此承認自己沒那份心思,我便收回剛剛的言論,如何?”仿佛打著啞謎一樣,他沒有說出兩個人心知肚明的具體內容,依舊維持著高深莫測地笑容,緊盯著視線開始頻繁躲閃的橘發少年。
大約是惱羞成怒,中原中也猛地將手底摁住的酒杯向下一壓,哐地砸在桌麵上。清澈的酒液四散飛濺,染濕他難得沒有覆蓋著皮質手套的五指,又嘀嗒嘀嗒地蜿蜒而下,滑進樹裡未曾抽離的掌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