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荊又涮了一塊肉,比起素食他自更喜肉,他自負從不欠人,這一頓飯,令他的胃很滿足,自然他亦知道陳白起準備這一切費了些心思,必有所求。
一聽他這豪爽的問話,不亞於土豪聲稱我窮的隻剩下錢了。
陳白起心道,還真不辜負她忙活了這一頓啊。
“不知莫大哥可曾聽說過‘轆轤’?”陳白起白皙的臉經寒風與鍋中的熱氣熏得微紅。
莫荊一聽,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轆轤?你要做什麼?”
聽這意思,是懂囉?陳白起立即道:“小弟其實有意在青葭村中挖一口井。”
莫荊自然知道這青葭村的情況,他諷刺地睨了她一眼,好像在說,憑你能行?
陳白起亦不跟他爭辨這個,成與不成她心中有數,她道:“莫大哥,煥仙先前已繪好所需轆轤的樣式,你看一看可否行。”
陳白起從袍下取出一皺巴巴的布遞給他。
可憐陳白起家中無帛無竹簡,隻有爛布料了。
莫荊一看,可不是從她先前換下的那件破爛舊衣上裁下來的一塊,他撇撇嘴,嫌棄道:“你不是懂木工嗎?何不自己做。”
陳白起一聽,頓時苦下臉:“小弟其實亦懂布兵行陣,但若是這真刀真槍實乾,估摸著這一上戰場便是第一個被人給捅穿了。”
撲哧,莫荊冷不防被她的那一番生動的形容給逗笑了。
這倒是他第一次在陳白起麵前展露出真誠的一笑,不是那種冷笑、諷笑、尖酸刻薄的笑。
他眉眼本就長得大開大合,談不上俊雋斯文,卻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若說第一眼給人感覺並不十分美好,帶著森冷煞腥之氣,但這一笑,卻有著一種乾練豁達的陽剛深邃。
……隻可惜那一大把亂糟糟胡子。
“取來。”
他接過來一看,先是不以為然,但這一看,卻看入了神。
陳白起設計的“轆轤”乃是當代沿用的款式稍微改造了一些,這完全是為迎合她即將挖井所做的調整。
莫荊看了她一眼,眼中有隱晦的意外。
她竟能將這種簡單的轆轤運用到如此地步……
“莫大哥,你看可行?”陳白起睜大眼,問道。
“跟我來!”莫荊猛地起身,一把拽起她,便朝屋內走。
陳白起因腿的問題,自是走不快的,而莫荊除了一開始拽扯她時用的力道稍大,後麵倒是像特地顧著她,等著她慢吞跟上。
來到木梁架得高框的裡屋,這裡麵乃莫荊的起居室,上一次陳白起自不曾入過,如今一看,這設計得倒是十分前衛特彆,以階梯形夯土台為核心,倚台逐層建木構房屋,上麵甚至有四、五個空間落納事物,她大抵仰麵一看,上麵大多擺放著各種材質的木頭半成品或者成品,這一室濃濃的木頭清香撲鼻。
他還真是一個……木工愛好者啊。
之所以認為他不是職業木匠,隻因他身上並無這種職業上與世無爭的閒散之態,她總覺得他此時是處於一種壓抑而殛待的狀態。
他不該是乾這種事情的人,可偏偏他又乾得很忘我。
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她現在還真不好判斷。
但有一點卻可以肯定,雖然他穿著普通還蓄著一臉大胡子,像個野人般不修邊幅,但卻有著與生俱來的良好的禮儀與規矩,並且……還很有錢!
他攤開一張泡製過的乾淨獸皮,取出墨筆:“你那圖如此粗糙,重新再畫,再畫細致一些。”
陳白起心道,我那圖不過扯了張舊布,拿炭石描繪了一個圖型輪廓,一路散灰摩擦,自是簡易粗糙模糊了些,誰叫她家窮呢。
如今有條件了,她自然不會推托。
她轉念又想,這莫荊莫不是怕她作假,不知道從哪裡拿來彆人的產物充數吧?
這樣一想,陳白起有意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
轆轤,乃民間的一種提水設施,由轆轤頭、支架、井繩、水鬥等部分構成,利用輪軸原理製成的井上汲水的起重裝置。
它的工作現況便是井上豎立井架,上裝可用手柄搖轉的軸,軸上繞繩上,繩索一端係水桶,搖轉手柄,使水桶一起一落,提取井水。
這個轆轤陳白起曾在現代某些比較傳統的村裡看到過,因此還算比較熟悉。
於是,她低下身,開始一點一點地獸皮上妙筆生花,莫約一刻鐘,作品大致已經完成,而她筆下的轆轤簡直如同真實拓摹下來的一樣,各種標尺大小與注意事項,用料所求麵積,甚至更多的是莫荊完全看不懂的標識數據。
他努力睜大眼,雙眼盯在獸皮上,不住地看著,看著。
“這是什麼?”他指著陳白起所繪井架的土方算式。
陳白起看去,用顯淺的語言簡單地跟他解釋了一下。
其實這個“轆轤”並不複雜,莫荊一眼便能夠看懂,雖然她設計得比較精巧,可結構擺在哪裡,再複雜也複雜不到哪裡。
隻是他更在意,陳白起的這種新式繪圖的手法,簡直細致得令木匠直接一目了然,心中有數。
關於說得牽扯得太多話題,陳白起便講這是她自己一個人無聊琢磨出來的,不一定正確,權當參考。
眼看便這樣在兩人的討論中一個下午的時間都過了,陳白起怕牧兒一人在家會擔心,便開口請辭。
莫荊沒留她,他仍舊在思索陳白起所說的話。
陳白起見他沒作回應,亦不打擾,隻是在出門之時,她頓了一下腳步,踅身回望一門心思隻放在轆轤設計圖紙上的莫荊。
“莫大哥,不知道你把握何時能夠完工?”
“明後天。”他隨意擺擺手,不見抬頭。
陳白起估計也差不多,正準備離開時,卻無意間看見他起居室的樓門楹處掛著兩塊突兀又奇特的楹帖。
一楹帖上用大篆所寫,筆勢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另一楹卻是一麵空白。
一楹所寫——“龍虎相啖食,兵戈亂浮雲,揚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
陳白起細細念下,不禁心層起浮蕩。
此處楹貼之詞倒也霸氣縱橫,要想配得上它倒是得花費一番功夫才能夠接上另一楹。
陳白起再一看空著的另一楹。
這詩……莫非是莫荊所寫的?
她烏靈的眼珠一轉,抿唇輕笑了笑,心中倒忽浮一句,倒堪可對上。
她清聲朗念道:“龍虎相啖食,兵戈亂浮雲,揚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
她頓了一下,轉身之際,語氣驟然轉低,像一汪不興波瀾的大海,沉靜卻磅礴:“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最後一句,乃點晴之筆。
莫荊猛地一下抬頭,眼底似爆炸著一種不明火星,他盯著陳白起的背影,那表情不可謂不震驚。
等陳白起當真“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離開後,莫荊立即丟下手中方才還興致勃勃的東西,拿起一支特製的約一人手臂粗長的毫筆,來到空白的那一楹上,一運氣便一躍而起,手中之筆如有神助,飛速落下筆墨。
隻見上麵寫著“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莫荊的字亦是經過苦練的,用大篆所寫,矯如驚龍,蒼勁有力,亦是上品,隻是,卻與另一楹的字體筆勢全然不同。
他將一楹填滿後,沉身落地,他將毛頭乾綻的昴筆直接扔掉,望著楹上的字,眸色仿似亦染了重墨般愈來愈深,透著一種黑極而變異的紅,突然他仰天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
“沛南啊沛南,想不到啊想不到,這如此契合對上你楹上所寫的,竟是這個曾咬傷你後又因你而瘸掉腿的陳懶漢,哈哈哈哈……”
你倘若得知了此事,心中又會有何感想?
而這一切,究竟是你與她善緣,還是孽緣呢?
哈哈哈哈……有趣,甚是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