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南山長起身,一雙“蒼然澗底色,雲濕煙霏霏若”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著莫荊麵目:“你……對他好似評價很高。”
莫荊冷森一笑,回視他:“子期,那人手段頗多,想讓彆人喜他很容易,他隨便弄一手,便讓他住的那一村子的人都對他馬首是瞻了,你可要小心點,但敢他突然對你百般示好,你若又抵禦不了,便會落了她的陷阱當中了。”
沛南山長看著說完這句話的莫荊,表情難辨情緒。
莫荊怕是不知道,他在提起那個叫“陳煥仙”的少年時,表情便會比平時多變生動許多,就像他喜得一件感興趣的木製品,不由自主受其吸引,傾注了精力。
沛南山長很好奇,這“陳煥仙”如今究竟變成了什麼樣,才能讓一向舌毒又挑剔冷漠的燕祈說出這樣一番話。
他回憶起陳煥仙,唯隻記得,他當時一股蠻勁咬他之時,那一股憤世嫉俗的狠勁,與那一雙望著他時,絕望而灰黯的眼睛,就像下一秒便會死去。
那樣一雙死無可戀的眼眸,如何能吸引燕祈呢?
他在袖衫下,輕輕地拂過手腕處那個凹凸不平的傷口。
他又看向石上擺放著的那塊楹匾,看著上麵寫的那首詩,心中暗歎,可惜了……
至於可惜什麼,估計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這時,乙老過來了,他鶴發鬆姿地走近沛南山長,向他行一禮後,便遞過去一份竹簡,竹簡乃此次準備上登高台士子名單,共有三十位。
沛南山長接過名單一看,名單內的名字,並不意外。除了原鄉縣內的士族俊才占了七位,其餘有它縣或它國之年輕士子。
隻是……這最後有一位,上麵空留位置卻無名,隻有加綴一個“白起”二字,令沛南山長頗感奇怪。
“乙老,這白起為何人?”他抬頭。
乙老探頭一看,卻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名有意思的少年,這白起並非他的名字,而是他自創一套書法的名字,老夫一時心喜將他所作的一首詩記下,卻忘了問他名字,隻能拿白起充數了。”
沛南山長一聽,便知乙老很頎賞那位少年,便道:“看來這人挺得乙老的心,這不問來處,便直接邀上登高台了。”
“若山長有異議,自可抹去。”乙老趕緊道。
沛南山長卻搖頭:“乙老所選之人,我自是放心,去宣吧。”
乙老這才頷首,便下去了。
這時,莫荊從樹下走過來,他站在沛南山長身後,探頭盯向竹簡上麵的名字,一行一行看完,卻並無“陳煥仙”的名字,他麵上不顯,心中卻是失望的。
怎麼會沒有“陳煥仙”的名字啊,這小瘸腿是沒有趕到,還是……他的學識還入不了乙老的眼?
或者……他連守山的三關都破不了?
不,這不可能,能寫出“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樣詩句的人,怎麼可能應付不了那三關!
莫荊一時看名單看入了神,沛南感知到,便扭過頭看向他,道:“燕祈,這名單上有人令你很在意?”
莫荊眼眸動了一下,便直起身來,錯過他身,便朝前大步流星而去。
“誰會在意。”他負氣道。
見莫荊走遠,沛南山長便朝鬆林招了招手。
這時一名黑衣人從暗處閃了出來。
“將這份名單交上去。”
黑衣人接過名單,點了一下頭,便轉眼消失在原處。
——
暮霞時分,“禦璟台”上士子皆被召集於一塊,今日乃樾麓書院對外開放的最後一日,將宣布了上“登高台”的士子名單,其餘不在記名上的士子皆得下山。
每個被喊到名字的士子,都如浴神光一般,整個人煥發著不一樣的驕傲神彩,相反,那些沒被喊到名字的士子,都像是被抽光了精氣神,萎靡失落。
當讀到名單上最後一個名字時,站於高台上的乙老似笑了一下,高聲喊道:“白起少年。”
眾人一聽最後一位不是自己時,心中自是萬念俱灰,哪管顧這白起少年是誰,而得了“登高台”請帖之士子,則環顧四周相看,是誰叫“白起少年”這怪名字,他們怎麼不曾聽聞過這個名字。
陳白起如沒被喊到名字的士子一般,內心糾結在最後一名位置上惴惴不安,當她被喊到之時,她下意識抬頭,正欲從士子中站出,但轉念一起,她如今名叫“陳煥仙”,這“白起少年”莫不是在喊彆人?
她一時略有躊躇。
乙老在喊了兩聲“白起少年”,沒有人應時——
他眯了眯眼,這“禦璟台”上彙聚來的士子可不少,他年邁眼神不精準,亦辨不清那少年身在何處,想了想,便念道:“習習穀風,以陰以雨。之子於歸,遠送於野。何彼蒼天,不得其所。逍遙九州,無所定處。時人暗蔽,不知賢者。年紀逝邁,一身將老。”
陳白起神色一震,這下再無顧慮,當即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