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走完,侍衛便進去彙報了,陳白起本以為發了火的孟嘗君指不定會不想見她,可結果孟嘗君卻允許見她了,她便獨自進了殿。
此時殿中並無其它閒雜人員,隻有仆伇與侍衛。
孟嘗君坐在上方不說話,他前方鋪著地毯的台階上一片狼藉,竹冊與墨水潑灑一地,陳白起看了一眼,行了稽禮後,便跪坐於地,也沒有說話,一室安靜得有些壓抑。
她感覺得到,孟嘗君此刻心情不渝。
而她並不願意成為導火線點然這顆炸彈。
“聽聞你一起來便眼巴巴地要見本公,眼下人見著了,便啞巴了?”冷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聽得出來餘韻尤帶火氣,顯然並沒有完全恢複平靜。
陳白起心想,該不該挑眼下這個時機呢?
可這種機會不多了,她必須抓緊機會留在他身邊,否則下一次想再見他,怕是難上加難。
最終,她還是決定不拖了。
“其實奴婢有一事上報。”
孟嘗君聞言,神經質地嗬嗬笑了幾聲,他一掌拍在桌麵,驚響四方,道:“今日倒是稀奇了,一個二個都有要事上報,連你這樣一個小小的舞妓亦有事?”
陳白起也不知道自己的話哪裡戳到他敏感的神經,至於他這樣熱嘲冷諷,但她好脾氣,便充耳不聞,直接舉起雙手,手中捧著一物,道:“不知,此物君上可否識得?”
孟嘗君本不想見任何人的,更何況是一名小小的舞姬。
在沛南山長帶來“陳煥仙”或許已經遇害的消息時,他心中便一下躥起一股邪火。
對於這個麵容不俗的仙雅少年,他對其才能並非十分看重,卻對其人的行事與風度也有那麼一點兒頎賞,當初他連著兩次拒絕他,令他首次嘗到了什麼叫求而不得的滋味,他本不著急,總有機會將這個倔結的人留在身邊,但如今這人卻莫名地死在了路上,這便讓他徹底留下了一個遺憾。
但氣也就氣那麼一會兒,或許時間久了他會連“陳煥仙”是誰都記不得了。
卻聽到這個長相莫名與“陳煥仙”相似的舞姬來求見,聲稱要事,他一時心動,便應下了。
但實則卻一直以一種逗寵物的玩笑心思聽陳白起陳述的,可眼下見她卻呈上一物,他孟嘗君乃陰謀的祖宗當然絕非庸才,便多了幾分深思,讓人將物接過來。
他扭開瓶蓋,一嗅,神色凝了凝,便讓侍衛將它送到了側殿的幕簾之後,那裡透著光隱約模糊映出一道人影。
陳白起瞥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心中猜疑是何人,何時在那裡的?
沒過多久,侍衛便從側殿內小跑地走出來,他手中拿著瓶子,他與孟嘗君耳語了一句,便伏地退下。
“毒物?”
瓶子又重新回到了孟嘗君的手中,他把玩著那個小巧玲瓏的漆金瓶子,陰瘮瘮地笑了,眼睫如兩把刷子落下,遺落下兩片陰影。
“你拿這瓶毒藥給本公是何意呢?小妖?”
噯?小妖是個什麼鬼?
陳白起寒了一下,小妖是叫誰,如果是叫她的話,她表示這個“昵稱”她拒絕!
內心雖然吐槽得厲害,但陳白起麵上卻正色道:“然也,此毒實乃姬大班交給奴婢的,她讓奴婢伺機給君上下毒,並且在這之前,奴也服用過了。”
她想姬妽也不知道其實這孟嘗君有半夜起來發瘋的毛病,不然定不會想一出美人計來夜襲,到時美人沒襲擊成功,反而被孟嘗君給撕了。
孟嘗君這才看了她一眼,收了笑:“你服過了?”
他眼神中明晃晃的“你既然服了毒怎麼還好生生地活著”的懷疑。
陳白起垂著眼,解釋道:“這毒,致命的分量與奴婢服用的分量是不同的,奴婢隻服用了少量,並非一時半刻會喪命,但若無解藥,也依舊活不久。”
其實姬妽根本沒有給陳白起下毒,她說服過這毒是編的故事,隻為取信於孟嘗君跟表忠心。
“你既然中了毒,還敢背叛你的主子?”孟嘗君將毒瓶咚地一下放在桌上,語氣半信半疑。
“他不是我的主子,他隻是一個以我的命相脅迫我殺人的歹人。”陳白起背脊挺得筆直,一直平靜的神色終於有了幾分憤懣。
孟嘗君盯著她因氣憤而在蒼白麵上浮起兩抹粉紅,轉眄流精,光潤玉顏,目光又掃過她身上披著的漆油黑鼠披風,似笑非笑:“所以,你不怕死?”
陳白起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君上,昨日小人所言,你可記得?”
孟嘗君蹙了一下眉,記憶仿佛回為她的問話而一下扯回到了昨夜,一幕一幕,他臉色有幾分怪異。
他從不是嗜酒如命之人,昨日卻一時興起而酩酊大醉,酒醉後,他記得他依稀對這“小妖”做了些事情,但卻記不太清了,反而是他“犯病”時清醒地記得,那時冷靜而親近她,與她替他擦身的一切。
他清了一下嗓子,清喝道:“直言。”
陳白起由於低著頭,並沒有察覺到孟嘗君的異色,她道:“郎君如今四麵環敵,自處狼穴虎窩,卻尚不自知啊。指使我的人是姬妽,她其實是刺客盟的人,在這座府內,或許在這座城內,奴婢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在暗處對您虎視眈眈,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麼人,若不將這些人一網打儘,此事便不算完。”
聽著陳白起些言過其詞的說辭,頓時掀起嘴角:“哈哈哈……小兒不過井蛙之見,你可知本公身邊扈從何幾,侍衛何幾,城中防守何幾,刺客盟不過一群螻蟻罷了……”
陳白起早知孟嘗君此人狂妄自大慣了,一時定不會將她的話放入眼中,便搖頭。
“不知君上可聽見牧野之戰,柏舉之戰,自古以來,人多絕非必勝,人少也絕非必敗,倘若此人乃主你身邊之人,倘若是奴婢昨夜便向你下手……”
孟嘗君隨著陳白起的講述而漸漸收斂起了狂妄一麵,靜靜聽到最後,徒然麵色一冷。
“你說姬妽,你可知她是何時入愚園的?她乃家生子,如何會是刺客盟之人,你莫非真當本公是一個可以任人戲耍之人?”
“據聞刺客盟的人擅易容、懂偽裝,要說真的姬妽不會背叛君上,那如果是一個……假的呢?”陳白起道。
孟嘗君看著陳白起,一下將桌上的毒藥瓶子砸向她。
陳白起沒避,如她所料,毒瓶隻摔在了她的側手邊,但濺起的液體沾到她的披風發出滋滋的響起。
哪怕孟嘗君此時的神色令人膽寒,陳白起仍舊不急不徐地道:“他們早已不知不覺地潛入在你身邊,比如……”陳白起頓了一下,斜眼一瞟:“此人!”
陳白起驀地一指,指尖直刺一角落侍衛。
隻見那人先是一驚,表情因為猝不及防而顯得有幾分猙獰地瞪著陳白起,但在孟嘗君掃過去時,他表情一下便唰地一下變白,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迅速拔出一劍便衝上來,朝著孟嘗君出手。
可惜,其它劍客都反應過來了,他寡難敵眾,很快便被孟嘗君手下的一名厲害客卿劍客一劍胸穿殺了。
孟嘗君盯著死去的屍體,額上青筋突突,眼睛跟充血一樣,怔愣著,似沒有想過陳白起隨便一指,還真給他指出一個刺客來。
陳白起垂下睫,問著怔愣的孟嘗君:“下仆、城民、軍士、走卒、士人、劍客,他們潛藏得有多深,君上焉能全部都知道?”
但她卻都能知道,全靠有係統這個金手指在,當她選擇了陣營後,雖然她不能一下將嫌疑人全都指證出來,但但凡是試圖刺殺孟嘗君的“敵人”,隻要被她看見就能夠辨彆出來,如之前給她領路的婢女,她的名字與存在會變成紅色,這是敵人狀態。
剛才她入殿時,她曾打量過殿內的人,當她目光撇過那個刺客侍衛時,係統便有了提示,並將他的名稱變了顏色,因此她知道這就是潛伏的敵人。
孟嘗君倏地起身,步下台階,腳步淩厲,他鏘一聲拔出一劍客腰間的劍,便朝早已死去的屍體上亂砍一番。
周圍人對此見怪不怪,都噤聲於一旁,目不斜視。
許久,才喘著粗氣抵劍歇息。
這時,侍衛這才趕緊將屍體給拖走,並有仆伇迅速來清理地麵。
陳白起見此越發覺得這孟嘗君不負傳言中的暴戾與睚眥必報,她深覺此人真不能當她的主公啊,這次任務完了還是離他遠些為好。
她立即調整跪姿,忍著不適,前移幾步:“請君上容奴婢留在身側,徹底替您鏟除這些威脅。”
孟嘗君“哐當”一聲扔掉劍,他方才砍人時手、衣都沾著血,他嫌棄地脫掉貂氅,接過仆伇送上來的素帕,邊擦著手邊走近她,居高臨下:“你有何用?”
“奴婢有一雙眼睛,恰好能辨彆敵我,奴婢有一顆忠心,絕不背叛,奴婢有一副身軀,哪怕護不住君上,亦可為君上擋刀。”陳白起深吸一口氣,吐出時,聲音在空曠的殿內竟擲地有聲。
她也算是拚了,表忠心也顧不上彆人肉不肉麻了。
孟嘗君表情一下便愣住了。
“為何……”他蹙眉,盯著陳白起的黑色腦袋,一時竟辨不出她究竟以何種心思說出這樣一番義無反顧的話來的,但剛吐出兩字便啞住了,他似想到什麼,眯起眼來,驀地厲喝:“抬起臉來!”
他這一嗓如平地一聲雷。
陳白起眼神一直,不明所以地緩緩抬起臉來。
孟嘗君盯著陳白起,他的目光很犀利,像會透視一樣,也很微妙,莫名地看得陳白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起來。
孟嘗君忽然對兩旁奴仆道:“帶她下去好生梳洗,替她換上一套深衣士袍。”
交待完這一句,他便疾步帶人轉身離開,隻留下一個呆若木雞的陳白起。
等等,深衣士袍?這不是士子穿的嗎?
她的第一想法是,糟了,一會兒梳洗卸妝完的她就更像“陳煥仙”了。
她的第二想法是,為什麼要她一介女流換深衣(男裝),這孟嘗君該不是有什麼特殊癖好吧?
係統:舞姬(一)任務進度已完成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