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主公,一個徹底改變的人(2 / 2)

陳白起想起自己曾經那鑿鑿於耳的話,唇畔溢出一絲微笑,隻是那笑就像冰雪飄然,轉瞬便融化於陽光下,那麼縹緲,那樣岑哀。

後卿是看不到陳白起背對他的神色,他隻覺得她好像一下安靜得似乎快要消失一樣,他顰了顰眉,抓起她一隻手,指著下方被朝陽染成霞紅色的黑騎兵的方向。

“那人,你可認得?”

後卿的聲音辨析度很高,他的說話語調不高不低,卻押韻似唱,有著貴族特有的優雅與輕柔。

撇開彆的不說,光聽他安安靜靜說話,其實是一種享受。

陳白起輕輕闔上眼瞼,不讓自己再想其它,而是沉浸在他的聲音中。

“傳聞,楚靈王生來便神覺,額生眉間輪,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天下莫不知其姣也。”她淡淡道完。

“哦,倒是知道得挺清楚的嘛,原來雌雄同體者,亦知好色,則慕少艾。”後卿垂下眼,眼角笑彎如鉤,帶著幾分戲謔。

陳白起此刻也沒心情跟他打嘴仗,她隻問:“你早知他會來?”

一國之君,竟如此兒戲地出現在這種小地方,要是彆人告訴陳白起這件事情,她估計都會懷疑這是否是一則謠傳。

後卿像捏麵人兒一樣牽起她一根軟糯的食指,定定地指著下方楚靈王的方向,他輕輕貼於她耳邊,像與她在分享一則秘密一樣:“自然,這一切種種皆是他在幕後一手策劃,如今眼看即將功成,自然是需要親自過來一趟收獲結果。”

陳白起聞言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裡聽到的話,卻又有一種隱約的預感成真。

她渾身繃得很緊,表情很冷靜,但手腳卻是一片冰涼:“他來此……是要做什麼?”

若真是他做的,那他做這些事情,究竟是為了什麼?

後卿鴉青的睫羽覆下,半睜的眼眸顯得那樣漫不經心,他放開了她的手,道:“他的目的啊,始終隻為一個人。”

後卿說這句話的時候,陳白起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卻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氛一下便變了,像逢魔時刻,妖魔鬼怪一下從他平和而欺詐性的麵具下撕裂口子衝出。

而在後卿上麵說話之時,下方亦有一道涔靜而沒有溫度的聲音一同響起。

“孤隻要一人。”

空城中,他的聲音冷酷而平靜,他的聲音所至就像玄黑色的天空,周圍仿佛一下變得伸手不見五指,沒有任何溫度,連星光都沒有,廣袤的大地一片黑暗,折磨得人們動彈不得。

楚靈王半張璣璿麵罩,隻覺容貌明媚妖嬈,但氣質太過冷硬,令人不敢直視,他盯視著前方瑟瑟發顫,幾近縮團成一堆的北外壽人與敗軍,神色冷漠而平淡,隻因他們渺小得如一群螻蟻。

“若他願自行與孤走,孤便放了這裡的所有人,否則……這一城的人,都將與其一同陪葬。”

他一身鐵血剛硬出現在此處,將那些掙脫牢籠欲逃的壽人圍困僵峙了這麼久,卻隻簡單地說了這一句話。

一頭令所有人都感到茫然不解卻又震驚的話。

不禁這些像羚羊一樣被人趨來趕去的壽人們聽了渾身發寒,連馮諼與魏醃等人也是臉色一白,神色錯愕與戒備地看著他。

“來者……可是楚、楚靈王?”馮諼此時也顧不上追擊逃兵,他隔著前頭聚攏成一堆的壽人,一向發懶的聲音此刻像被寒冰空氣凍得發顫一樣,朝著前方喊話。

馮諼身為孟嘗君最得寵的幕僚,常跟隨其左右,倒是遠遠地看過還未繼位楚靈王的公子滄月。

隻是那時候的公子滄月與此刻的楚靈王,氣質神態卻相差何止千裡,完全像變了一個似的,令他一時都不太敢確定了。

楚靈王於軍前,孤孑而瘦長,他冷漠的視線始終隻盯著前方那些沉默不語的壽人,對馮諼遠處傳來的喊話充耳不聞。

“仍不肯現身?”楚靈王於壽人堆中環顧一圈,遂笑了一聲,而這輕飄飄一聲笑聲落在空氣中,卻令所有人都狠狠打了一個哆嗦,毛骨悚然。

楚靈王舉起一隻手,手腕的蜜臘佛珠軲轆下滑,他身後一直靜止像一座座石塑雕像的黑騎軍則轟然動了一下,嗒——!不過隻踏前一步,於壽人與馮諼等人眼中,卻如同一時壓來排山倒海之勢,仿佛他們能在這片刻間就能傾覆一座城。

“等等——”馮諼瞳仁一緊,按劍的手止不住用力:“楚靈王……”

楚靈王目光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他一招手,黑騎軍的左右兩翼翻身下馬,半蹲於地取出長弩,箭頭寒芒森森,對準了所有人的頭顱。

“軍師,那是楚國的、楚國的弩——”魏醃在看到黑騎軍祭出的兵器時,表情也變了,忙令左右兵馬遽然散開。

——

“一人便是一城,拿一城人隻換一人,在他心目中,究竟這個人有多重要?”

碉樓上的陳白起,看著下方已變成兵戎相見的緊張情勢時,隻覺得自己都快要不認識底下那個陌生的楚滄月了。

她完全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在她心目中曾經那一個擁有仁善之德,絕不濫殺無辜之人,會對著這樣一群手無寸鐵的人講出這樣一番冷血狠絕之話。

他就像被一雙邪惡又殘忍的手揉破了身上全部的仁慈與柔軟,變成現在這種用冰冰與剛鐵鑄就的冷硬。

是什麼,是什麼將他改變成至今這副模樣?

或許是敏銳地聽出了陳白起克製的語氣中對楚靈王的失望與震怔,後卿收回了放在下麵的視線,睨著她,唇畔含著微笑,問道:“你是不是覺得下麵這個人,跟天下人形容的那位楚國戰神,如今根本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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