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後卿猶如強弩之末了,孫鞅雙眼瞠得大大地,雙臂小幅度地顫抖著,激動、緊張與狂喜襲卷著他的身軀,令他難以自持。
他可以說等這一刻等得太久了,眼看多年的夙願即將得以實現,他對接下來發生的一幕簡直連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死死盯著,他要親眼瞧見後卿死在他的麵前,他要讓他再無翻身的機會,永遠地結束由後卿帶來的這一場夢魘。
而就在孫鞅一眾虎狼之輩都認為後卿這一次絕對在劫難逃之際,一道高大的身影急撲而上,硬挺挺地擋在了後卿的身前。
而那根勢不可擋的黑鴉羽翎由於“他”的橫插一腳,不曾刺入後卿的額頭,反而射入了“他”的後腦勺,“他”睜著一雙木然空洞的眼睛,便仰身倒在地。
後卿一怔,他垂下眼,盯著地上這個陌生的“男人”有那麼片刻難以回神。
而孫鞅則像被捶子無形砸了一計,整個人既懵又大口喘息了一下,胸口起伏得厲害。
他眼眶都眥紅了,捶胸頓足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懊惱。
眼見臨門一腳便能成事,卻總是事與願違。
而其它人此刻也是又驚又疑——方才那舍身為後卿赴死之人究竟是誰?!
再一看倒在地上之人,觀其骨骼身形乃是一名男子,其五官普通,肢體躺落時有一種不協調的僵硬刻板,更令人嘖奇的是“他”竟沒有流血,並且在“死”後不久便煙消雲散了。
這一幕不可謂是驚奇得不可思議,江湖上的確有許多手段可讓人死後不流血,但絕沒有哪一種能令人的屍體憑故消失的,更何況方才他們真真的瞧見這人是擋下了巫馬重羽的“墨羽翎”,這說明此人並非幻術所變,乃有實體真軀。
而的確,這突然冒出來替後卿擋死劫的並非人,而是陳白起放出的“藥侍”。
而趁著所有人被“藥侍”的突兀出現又奇異消失場麵扼住全部注意力之際,一道纖瘦身影溜近後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便拽著人走。
“還愣著乾什麼,快走!”
後卿回過神,被拖著走了幾步,倒是一眼便認出了來者,他震驚地瞪著來者的後腦勺:“你、你不是……”走了嗎?
他本想這樣問,但很明顯陳白起從頭到尾都在根本沒走,甚至在最危機的時刻還為了他暴露了。
陳白起麵上戴著一層麵紗,風吹起她的額發徐徐,她烏潤雙眸清亮,道:“我折回來找你可不是為了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這裡。”
後卿聞言張了張嘴,想責叱她這種時候竟還不知輕重胡鬨,也想心疼她不知以自身安危為緊為他陷入險境,但這一切的話都好像力不從心了,他喉中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話未出但眼眸卻先一步潤澤,他看著她目光柔軟得不可思議,同時亦飽含著難以承載的幽深情意。
陳白起本想帶著後卿一塊兒水遁,但可惜他們沒走出幾步,便被一道飄拂輕邈的身影擋住了前路。
陳白起拉著後卿腳步一滯,麵無表情地盯著來者。
他手持黑傘,麵容如雪魅般蒼白,一襲黑金長袍令他仿佛是於天地之間最神秘純粹的存在。
他本對這冒出來相救之人不感興趣,他的目標很明確隻有後卿一人,但當他那一雙淼淼而平淡的目光在不經意掃向陳白起之際,定了定,神色有片刻怔愣。
噫?
他眯了眯睫毛,似在思索著什麼,良久,薄白的唇低吟著:“你……好生奇怪。”
他那像能穿透一切的目光令陳白起渾身不自在,而他那近似自語的話被她聽入耳後更是雞皮疙瘩冒起。
她哪裡奇怪了?
奇怪的是他吧。
哪有人對第一次見麵的人便講出這樣古怪不著調的評論,陳白起自信,她這樣中規中矩的普通老百姓模樣,絕對比他們陰陽家這些搞社外活動的人要正常許多。
但陳白起忽然又想到先前後卿講過,巫馬重羽的灰眸能看穿世上一切的真偽,若當真如此,那他到底能將她看透到什麼樣的程度呢?
在他的眼中,她如今又是如何模樣呢?
在陳白起怔神時,後卿察覺到了巫馬重羽那異樣神色的打量,便立即擋在了她的身前。
哪怕此刻他因為失血過多而十分虛弱,耳鳴目眩,但他仍記得要保護陳白起,為了她他不能讓自己示弱於人前。
“放了她。”後卿啞著聲道。
巫馬重羽單手轉著傘柄,另一隻折斷的手臂鬆鬆地垂在一旁,他偏了偏頭,幽涼瞿白的麵容鮮少情緒,他道:“她的身體著實奇怪,你莫非不知?”
後卿沒理會他的話,他的氣息已經開始紊亂,連站立都顯得十分困難,他穩著平調道:“巫馬重羽,你與孫鞅交易的是我的命,你講過你並不喜歡手染鮮血,所以一條與你並無牽扯的無辜人的性命,我希望你能夠放過。”
這倒是後卿麵對巫馬重羽至今唯一一次放軟了態度,而他卻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身後的那個姑子。
巫馬重羽看了兩人一眼,哪怕沒看清楚兩人到底是何種關係,但也能猜出後卿對那姑子絕非尋常的維護。
陳白起聽了後卿的話下意識顰眉,她正想說話,卻被後卿反手地抓住,那微涼用力的手指像是一種對她無聲的訴求——彆為了他冒險,一定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這一刻,陳白起感覺到心中一窒,既憋悶又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