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換你去又如何?”楚滄月拂掃開案前竹冊,眸如冰魄,淡淡瞥向他。
在楚滄月淡然如月光微涼的目光之下,開口不屑之人頓時有種渾身不適感,像被什麼壓著嗓子眼兒呼吸難受,他避開眼,咽了一口唾沫,強撐著表麵道:“若是換作臣主事,自是不辱使命,馬到功成!”
楚滄月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卻是滿意地頷首:“那好,這事便勞煩都司前去吧。”
他側過臉,召來近侍邑夫,交待道:“找人暫代了都司大夫的職。”他又轉過頭,對都司道:“孤便封你為右軍主帥,領命去吧。”
都司聞言詫異又驚愕地抬頭,見楚王麵色平靜眸若深海的注視著他,他剛想辯駁的話一下便吐不出來了,他麵色僵硬,最終支支唔唔、硬著頭皮謝恩領旨退下了。
這下朝堂上其它眾臣也算看出來了,楚王依舊寵信陳氏,並沒有因為這一次的重大失誤而對其責怪降罪。
於是這一樁子事算是暫時過去了,也沒有人再自找晦氣,被趕出都城去操戈伐敵。
楚滄月又問:“齊兵尚不足患,眼下卻出了意料之外的事,諸位以為如何?”
大夫張仲出列道:“想必那奇人略有本事,既對方有奇謀之人,不妨遣陰陽宗的人前去應付。”
“亦可。”楚滄月又問:“天山邊境防線如何,秦擇辟境而入,防不勝防,安排下的舟師與工兵,一為澤湖築壩,二為峽隘山穀建閘,可曾妥善?”
主事一方的左尹此番剛回都城沒兩日,他最清楚工程進度,他回道:“回王,近日大雪連天,工程稍頓,湖澤成冰、穀隘積雪難以施展,我方雖工事耽誤,但想來敵方也一樣舉步維艱。”
楚滄月道:“抓緊要塞建築,此番前往可再撥二百工兵。”
“喏。”
楚滄月又問:“聯防東夷、西蠻之事,有幾族應召,幾姓中和,幾地敵對?”
龐稽回:“臣領五萬大軍,經半年征戰,已收申、呂陰地之戎,其中北戎的群舒、巢、桐中和,潢川、東夷尚處敵對。”
“可,聯和邊境之小群而形成東岸防線,不允趙國先鋒踏入邊城一步。”
“喏!”
關於戰事一番商定之後,楚滄月揉了揉發漲的額角,忽然問道:“孫丞相的後事安排得如何了?”
“此事卜尹已占時為初三午時拜祭,初四卯時三刻下葬,其餘事部將循舊禮前往丞相府布置。”上大夫道。
楚滄月麵色幽鬱,啞著聲道:“因為戰事,一切皆從簡吧,但該弄置都備下,丞相夫人與府上一眾家仆也都安置妥當了。”
“喏。”
楚滄月起身:“孤乏了,都退下吧。勳翟,陪孤走一走。”
“喏。”勳翟躬身隨其袍角而行。
其餘大臣皆跪行禮送楚王出殿。
楚滄月與勳翟兩人漫步在回廊,王卒遠遠綴尾於後,冬嶺透寒鬆,蔥綠鬱鬱,霜風一起,便紛紛飄落軒轅台上。
楚滄月站在簷邊,仰頭望向天空飄落的片片雪花,那白色狐絨暖襯著寒玉麵容,遠遠瞧著便與那瓊樹玉花一般。
而勳翟卻在旁看出了主公那一身永年不散的孤寂與涼寒,像天山上終年不化的冰雪,他眼底的溫度與熱情仿佛隨著那一年的冬天一並被埋葬了。
“每次下雪,我都會想起那一日。”楚滄月開口道。
勳翟低下頭,聲音發乾道:“主公,您……還是忘了她吧。”
楚滄月聽了這句話,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因為這幾年類似這樣的話他聽得太多太多了,千篇一律,於事無補。
“其實我知道,她對我的好其實並非男女之情,她一直都隻想做丈夫之事,她討好我,是想建功立業,她征戰獻謀,是想名揚天下,她心中隱藏的野心可一點也不比當世政勳的少。”
他說著忽然一笑,笑中有嘲:“你們都講,她想為後,她想霸占後宮之主的地位,可實則你們都太小看她了,她從不曾覬覦過我身後之位,她想要的堂堂正正的站在我麵前,為楚國披荊斬棘,征戰天下,這樣一個有著宏偉野心之人,你們隻瞧見她的一副女子皮囊,卻不曾深入了解過她的內心。”
楚滄月不再自稱“孤”,而是一口一個“我”,隻有在單獨提到陳嬌娘時,他總是不願拿這種“孤家寡人”的自稱來與她產生距離感。
他的視線移向勳翟,空涼而幽寒:“孤以往從不知,在她為了我、為了楚國這樣嘔心瀝血、立下種種戰績之後,國人的反應竟是這樣令人寒心,還有孤身邊的親隨近臣對她也不是如表麵那般親近,反而是種種猜忌、冷漠……孤隻滿心想與她長相廝守,卻忽略了這背後有多少人正在算計著她的性命,是孤錯了……”
勳翟心頭大駭,麵倏地蒼白一片,他雙膝一軟便跪倒在地上,額頭緊緊地貼在冰冷的地麵上。
“主公,勳翟錯了,是勳翟錯了……勳翟對不起嬌娘,勳翟對不起她……”他說到最後已哭不成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