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放追上幾步,卻因力竭而險些摔跌於地,見他喊了幾聲都不見她回應他,便心生頹然負氣,同時內心亦是火急火燎的。
但陳白起沒多久便又折回了,回來時還帶回了一人來,她對蘇放嚴肅叮囑道:“替我看護好他,他是公子紫皇要的人。你中了毒,解毒需些時間,況且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因此齊王與其它人那邊我會想辦法解局!”
蘇放盯著她一字一句,從容不迫卻又迅速地交待著一切,神色愣愣地,眼神複雜而苦笑。
“……你們兄妹當真像啊,聽你講話,我仿佛看到了另一個陳煥仙似的。”
陳白起眨了一下眼睛,理所當然道:“既是兄妹,像些也屬正常。”
蘇放看著她小小的一隻,尚不及他下巴高,窈窕纖細,像受眾人護捧的芙蓉嬌美,卻為了他們這樣的魯漢一趟一趟的水裡來火裡去。
思及此,他不由得謂歎自愧一聲:“是我們負累了你了。”
陳白起卻搖頭,她不偏不倚道:“事由兄長起,他脫不了乾係,所以便該我替你們負累些。”
若非她這邊出了意外,遲遲沒有傳信回去,他們這邊也不至於亂了方寸。
蘇放見她言談像名士,風輕雲淡卻擲地有聲,當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她既在此,想來煥仙應也會很快得到消息,他想問,卻又知道這時候問不太合適。
“子啻,留在這裡等我回來,丞相是可信之人,有與便與他商量,莫擅自行動。”
她匆匆交待了白馬子啻一句,便不顧他的欲言挽留,翩然轉身,便疾步而去。
——
叮——
係統:楚軍輜重危機已解除*1。(1/3)
叮——
係統:傳送門已開啟。
陳白起一踏入,便被傳送至另一處位置,是一片枯草平地,遠處山穀幽幽,前方道口狹窄是一排天然石階梯,一級一級並不規則,卻可落步攀上。
陳白起突覺心口處傳來一陣痙攣痛意,但轉瞬便又恢複了,她攥著胸前衣襟,心下奇怪,卻又不解何故。
轟隆隆——
地麵一陣震動,陳白起低頭時看到地麵細石蹦跳而起,她張目朝前一望,卻見梯級口、兩聳天石壁所夾的一線天之處,大小不一的亂石從高處滾落而下。
她在底部,若不避,便會被輾壓成扁。
察覺到上方估計有情況,她先避貼至石壁,待亂石撞擊過後,才拔步朝上。
登頂後,卻見圓盤紅石相夾處有一條細長的棧道,她呼吸徒然一緊,隻因看到上麵掛著橫七堅八的屍體。
血將繩子都染紅了,滴滴答答地墜入下方流泉。
她走上去,棧道晃著咯吱咯吱作響,她邁步走過,發現這些屍體的衣著是雜色的,這是犬戎的部落兵力。
她繼續往前走,有一條碧色溪流順溯而下,旁邊有一條供人行走的石道,離水幾尺,行走時聽見湍湍的流水聲。
前麵由於被石壁遮擋住,一片昏暗之色,她順流而上,便見地麵與石壁之間有箭矢、有斧器利刃劃過的痕跡。
屍體呢?
地上有血,卻不見屍體,隻能說明屍體……她望向河溪,被衝走了?
再繼續走,便是粗礪不平的石路,兩邊以拱月長石交錯在一起,她仰頭,細細一品味,卻心中徒生寒意。
她忽然不願再朝前而去了。
陳白起抿緊嘴唇,雙目黑深如淵,唇色一度用力泛白,卻在鬆開之際,愈發豔麗緋紅。
沒走出百米,她便看到了成片的齊魏屍體,他們死狀各異,但卻沒有多少掙紮的痕跡,多數背部中箭、或被砸得頭破血流,這表示他們死的很意外,也很突然。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一路走來,看著種種遺留下來的痕跡,腦中已經能衍算出全數被殲的過程。
一開始得知犬戎路線的齊軍定是事先製定好計劃,他們選擇的伏擊地點便是這處天險,一來山高勢險易埋伏隱藏,二來路窄人擠,攻擊點集中,不怕對方逃跑支援。
想來,他們該是等犬戎進入了一線天後,便以亂石堵路,讓他們不得不繼續前行,在搖晃不穩的棧道內發動第一波攻擊。
可犬戎兵也非無能之輩,他們殘餘部隊逃脫至溪流畔,便遇上第二波攻勢,雙方交戰一番,雙方皆有死傷,但想來第二波攻勢於齊而言,目的並非剿殺犬戎,而是引敵誘之。
最後的戰場便是那拱月石場,在這裡埋伏著齊軍的大部分主力,隻為最後傾巢而出。
按正常情況來講,這一場仗輸贏毫無疑問。
但前提是,齊國這邊的情報是準確的。
誰能想到,那陳歲深簡直狠毒至極,他不僅放出假消息欺騙了齊軍,更欺瞞了犬戎,否則犬戎損失如此之大,除非是傻子才會答應行此計。
他分明拿犬戎部落的人當成誘餌,待齊軍有所行動後,他則派人將齊軍的全部行動看在眼中,等齊軍以為大獲全勝、最為鬆懈之際,最後來一招釜底抽薪,令齊軍全滅於此。
陳白起心潮起伏過大,心中既為當初輕視於陳歲深而感到懊悔,也為自己遲來一步。
但眼下她不敢放任自己情緒化,她還沒找到主公跟袁平他們,她在屍體中一具一具地仔細尋找,卻在最前頭見到了一具熟悉的屍體。
他匍匐著趴下,背部的血將整個人都染透了,一臂伸前,手中緊緊地攥握著一物。
陳白起呆了一下,然後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他身旁。
她蹲了下來,一陣山風吹起她衣袖鼓風,發絲淩亂,兩排黑鴉羽睫半斂,眼瞼泛紅。
她仰天深吸一口氣,哽咽地喊出他的身份:“袁、袁大哥……”
他已死了,死得慘烈而悲憤,隻見一刀傷痕從額劃破鼻翼至臉頰,就像將他的一張臉一劃為二,血流滿麵,他雙眼鼓瞪地睜著,像死魚的眼睛一樣空洞灰色。
她不忍再多看,便輕輕地替他闔上了眼,口中默念著慈悲往生咒。
替他超渡時,餘光見他手中所捏緊之物,心念經轉,便掰開了他的手,取了出來。
是一截錦布,陳白起凝神一辨認,眸盛光亮。
……是齊王的!
再一看,周圍屍體中都沒有齊王,她的心臟頓時撲通撲通一下跳得激烈起來。
係統並沒有宣布她的主線任務失敗,這表示田文十分有可能還活著。
可他在哪裡?逃了,還是被俘虜了?
就在陳白起茫然四望之際,遠處飄來一陣悠遠蒼涼的樂聲,它飄蕩在上空,似在落霞的瑰麗之中淡淡流轉,又帶著雲絲的曼妙輕舞。
這是塤?陳白起一震。
是誰在吹塤?
陳白起沉吟了片刻,將那片錦布放入懷中,便順著塤聲爬上了崖頂。
崖上,有一棵朝著蒼穹野遠生長伸張的百年老鬆,它盤椐於崖石縫隙,卻又似不甘於盤桓一處,枝長一簇簇地向外伸遠,似一團懸浮於空中的綠雲。
她看到那棵老樹粗枝杆上綁著許多人,一條一條地直挺挺,遠遠看去倒像是一條條浸水濕重的布條,但眼力極佳的陳白起卻認出那是一具具被血水浸乾的屍體。
樹下,盤腿坐有一人,長發發須,生得一雙丹鳳眼,風吹樹搖,婆娑沙沙起舞,感覺到有人的打量目光,他便悠然張目,在看到她時,麵上卻露出了一抹與之氣質完全不相符詭異的笑容。
“果然,來了……”
這時,一個穿著道袍的老者慢騰騰地從樹後步出,他的道袍甚為特奇,一半黑一半白,卻是將陰陽八卦圖紋製於衣袍之上,他手捧著一龜殼,樂嗬嗬地笑道:“少主,所卜、所等之人便是她?”
他上下打量了陳白起一眼,中肯道:“不是傾城傾國之人,但是氣質卻出類拔萃。”
背對著陳白起方向站著一人,他不畏崖風與高處,穩如磐石般站在崖邊,頭上戴著飄逸的黑色幕紗,塤樂卻是他所吹奏,他沒有轉身,隨著霞光一頓一頓墜落,而他的容顏輪廓也在霞光中一點一點被湮滅。
陳白起瞳仁一窒。
是陰欄芳!
四人各占一處,如對壘般,你不動,我亦不動。
待陰欄芳一曲完,他方側轉過身來。
他的目光像穿越了時空,靜靜地、帶著某種令人不安的壓力落在了陳白起身上。
“我等你許久了。”他淡淡道。
陳白起眸沉了沉,沒再保持沉默:“你如何知我會來此?”
用上“等”字,便是知道她會來,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傳送門會抵達何處,他又如何提前得知?
陰欄芳倒沒隱瞞,他道:“卜老為我卜了一卦,依卦上所言,你今日會來此。”
卜老?陳白起看向那個穿著陰陽八卦圖的老者,想來那個卜老便是他。
見她看著自己,卜老捋了一把白須,笑道:“沒錯,卜老便是老夫,老夫為少主卜了一卦,一卦正,一卦邪,正卦可成,邪卦則憂,於是老夫又為他所見之人卜了一卦,卻是一副陰陽卦。”
卜老看向陳白起,眼中似彆有用意般問道:“你可知為何陰陽卦?”
陳白起不知,亦不打算與他討論這些事情。
她冷下臉,漆黑的眸子視人,半分不存溫和柔軟之意,她麵隨心變,堅冰般銳利:“陰欄芳,齊王可在你手中?”
那些吊掛在老鬆上的屍體她不知道是誰的手筆,但卻全是保護田文的貼身宮衛,他們一生隻會儘忠一位主子,便是田文,田文生他們則生,田文死他們則死。
如今宮衛儘數在此被殘忍地放血殺害,如同示威與泄憤一般的殺人手法,令陳白起不由得擔憂起了田文如今的安危。
陰欄芳沒出聲,隻拿一雙神秘莫測的眼睛看她許久,才低韻地問道:“他之生死,於你很重要,重要過你自己的生死?”
他的語氣向來便是波瀾不驚,但這句問話卻帶了些許無法理解的荒謬暗湧之感。